一(第3/6页)
车外是冬日的田野,黄草在风中抖索。偶尔见到油菜地,绿绿的格外抢眼。李济运回想起小时候,冬日田野并不像现在这般萧索,不是种着草籽,就是种着油菜。乌柚人说的草籽,就是紫云英。这个季节草籽正好开花,漫无边际的紫色花海。草籽花开得正盛的时候,油菜花也开了,一片片金黄。
一时没人说话,难免有些尴尬。刘星明忍不住了,便说:“济运,你当了常委,我俩私人往来倒少了。今天你要是没安排,不如到我家吃晚饭去。”
李济运知道这是客套话,就说:“太麻烦了吧?”
刘星明道:“济运你要是讲客气就算了,不然就去我家。”
李济运也想同刘星明多聊聊,管他是不是客套,就答应了。刘星明马上打老婆电话,说:“美美,我同济运在回来的车上。济运一家来吃晚饭,你准备一下吧。”
李济运突然又觉得不妥,给自己找了台阶,说:“如今不是至交,哪个请你去家里吃饭?太麻烦美美了!还是算了吧。”
刘星明说:“美美别的不说,好客倒是真的。你能去家里吃饭,是你赏脸。”
李济运拍拍刘星明的手,只说老同学说话怎么越来越生分。他私下却想城里早已风俗大变,不怎么有人在家里请客了。刘星明给老婆打电话,先说自己正同李济运一道回家,怕老婆在那边说不客气的话。手机有些漏音,免得不好意思。
李济运也打了老婆舒瑾的电话,说:“我下乡回来了,正同老同学星明在一起。他邀请我们吃晚饭,你就……”
舒瑾没等他话说完,就说道:“自己还自在些!”
李济运知道老婆说话有时缺胳膊少腿,意思是说自己在家随便吃点还好些。他怕刘星明听见,忙抢着说:“我们老同学随便,你下班领了儿子来吧,就这样啊!”他挂了电话,又说:“舒瑾怕你们麻烦,她是最怕麻烦别人的。”
刘星明只道别讲客气,话说得含含糊糊。看来他是听见舒瑾的话了。李济运也并不在意,舒瑾是个不太好接近的人,熟悉她的人都知道。他本来是说直接去刘星明家的,进了院子却说回去洗个脸。
车子停了,刘星明突然拉拉李济运的袖子,悄悄儿说:“不会让我当哈卵吧?”
李济运摇摇头,轻声道:“相信老同学吧。”
怕朱师傅听见了出去传话,他俩的交谈就像地下党员。刘星明又把手放在老同学腿上,李济运就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几下。刘星明回握一下,力气用得很大。两人相视而笑,像谈妥了一桩大生意。
车正停在银杏树下,李济运感觉脚底软软的,就像踩在海绵上。银杏树从深秋开始落叶,每天清早扫干净了,一到下午又是满地金黄。李济运是学林业出身的,却颇有些浪漫情调,很喜欢黄叶满地的样子。他想要是自己有个私人院子,也长着这么大棵银杏,一定不让人扫掉落叶。秋冬黄昏,残阳如血,踩在黄叶上散步,该是多么美的事!可他是县委办主任,必须规定每天清早打扫机关大院,地上得干干净净。
这棵大银杏树没人知道它到底长多少年了。脚下这地方原来就是千年县衙,秦砖汉瓦找不到半片,只有这棵古银杏树高高地盖过所有房子。据说自有县衙,就有这棵银杏树。大家都把这棵树喊做大树,大树底下也就成了县机关大院的代称。有人指点人家走门子,会隐晦地说:你该到大树底下去走走!银杏树的南面是两栋办公楼,北面是几栋住宅。两栋办公楼东西相对,东边是县委办公楼,西边是政府办公楼。大院正南方是大门,院子正中有个大坪,干部们要上领导家里去,必须经过大树下面。有人晚上去领导家,看见了不想碰面的人,就围着大树走一圈,始终让树干挡着,就能躲过去。
李济运回到家里,再次打了舒瑾电话。舒瑾免不了在电话里嚷几句,说自己在家随便弄些吃的自在多了。舒瑾是县领导夫人里长得最好的,却又是背后最招人笑话的。她原是县剧团的演员,后来去了幼儿园当老师。县剧团撑不下去,有门路的都飞了。舒瑾能够飞出来,就因嫁了李济运。他官越当越大,老婆在幼儿园的位置越来越高。他成了县委常委,老婆就当上了幼儿园园长。舒瑾身份越来越高,围着她转的人也越来越多。都是些喜欢在场面上混的女人,多是部门领导的夫人和机关女干部。舒瑾成天听到的都是些好话,慢慢地就觉得自己真了不起似的。也有些女人,她们巴结人的法子,就是打小报告。谁说了舒瑾的坏话,就悄悄儿告诉她。漂亮女人本来就容易神化自己,同权力挨边的漂亮女人更不消说。只要听谁说了她的坏话,她就要逼着李济运去问罪。李济运倒是个男子汉,他绝不会搅和女人间的事,还要劝老婆少听闲言碎语。每回遇上这事,舒瑾就火冒三丈,两人就要吵上几天。李济运心里是护着老婆的,只是觉得为女人的事出头,太损自己形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