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7页)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就猜到你会打来的。”那边的声音透着迫不及待的兴奋,还带着些许的撒娇,“我在向阳东路那家甜品店等你。我跟你说哦,这家店的芒果蛋糕特好吃。”

“少跟我来这套。”

“嘻嘻,你出来嘛,咱们聊聊呗。”

“笑话,我为什么要来?”

“你最好还是来。”她咯咯笑了。

苏荷所说的是一家叫“Night小屋”的甜品店,晚上七点后营业到早上七点,店主养了二十多只加菲猫,据说是星城养猫最多的一家餐饮店,这事还上过电视。那时我还在白鸟公司培训,一群人慕名光顾过两次,店里有普通座位,也设置通宵娱乐的包厢和卡座,大家通常点些吃的,再围着一张大桌子玩三国杀到天亮。

苏荷选了一个靠窗的双人座,桌上已经摆放了不少甜品,她这次换上了普通的纯棉白T恤,带着大大的黑框眼镜,光脚盘坐在沙发上。我推开店门时她正在专心地吃蛋糕,嘴角还沾着奶油。见到我后她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塑料叉,愉快的模样像个正在等待恋人的中学生。

对此我丝毫不惊讶,天知道这个狡猾的女人有多少张面具。不过起码有一点我很清楚,无论多少张面具她都能运用自如,就像杀手黑色风衣之下的千百种武器,样样致命。

我点了杯咖啡,满怀戒心地坐下。

这次她没化妆,黑眼圈有点重,人却很精神。她不急着说话,歪头盯着我看,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点上了一根烟。如果没记错,这家店是可以抽烟的。

终于,她说:“卫寻,好久不见。”

“是挺久了。”我冷言冷语。

“话说刚见你时我都不敢相信,没想到真是你。卫寻,这些年你变了不少呢!”她很自然地伸手过来要摸我的脸。

“咱俩还没这么熟吧。”我反感地挡开。

她的笑容轻微地凝结了两秒,随即又融化了,眼睛笑得眯起来,很巧妙地缓解了僵持的气氛,“喂,我说你不是吧,还在生气呀?”

“什么气?我生什么气呀!”

“我骗你钱那事呗。”

“哎哟,亏您老还记得啊,我以为您早忘了呢!”我夸张地叫着,冷嘲热讽。可是我真蠢啊,我的愤怒刺伤不了她,或许对她而言反而是最好的褒奖。想到这,我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既然命运安排我们再次相逢,那么我想,是时候跟她算算这笔旧账了。

我认识苏荷是在初一,有八九年了吧,可能更长,反正自走出校园后我对年月早已没有概念。不过我还清楚记得,那年我就是个愣头愣脑的青少年,最普通的那种,朝气蓬勃,精力充沛,无知无畏,对未来满怀憧憬,有三两个关系不错的同学一起放学回家,唯一的烦恼是这次月考成绩不佳穿不了最新款的耐克球鞋了。

如果非要找出一个亮点,那就是我爸。他是市美术协会的副主席,现在他依然是,也可能升上了主席,我不是很清楚,我实在有些年没听闻他的消息了。总之他画得一手好画,其中又以中国画最见长,如果你是外行,那么将他和齐白石的作品摆一块,你绝对分辨不出来。

我从小就以我爸为榜样,如今想想可算为望子成龙的他省了不少心。小学三年级我欣然接受他的安排去市里的文化宫学彩笔画,一心盼着初中考进重点美术班。很快我如愿以偿,但我爸对我们班上的素描老师很不满意,初一寒假他专门为我找了一位素描老师补课,是他的一个老朋友。

失去寒假我并不难过,反而认为这是我爸对我寄予厚望,也是我与身边同龄人正式拉开距离的第一步。我认为自己以后将大有作为,我将倾倒众生,我将改写中国美术史,我将掀起新一轮的文艺复兴——总之,跟那些每天意淫自己将征服全宇宙以及幻想自己要穿越成为某国公主的少男少女没有任何不同。

这股虚妄又汹涌的热情支撑着我在寒假的每一天下午都风雨无阻地搭车去老师家补课。过小年的前一天,我记得那天下大雪,交通堵塞,全世界的人仿佛都挤在我那趟车上,我遭遇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被偷窃,而小偷就是苏荷。

现在想想,如果那天我出门前穿的是另一件衣服,说不定都被她偷窃成功了。因为那天特别冷,出门前我妈非让我在羽绒服外面还罩一件套头羽绒背心,那件背心左右都有口袋,而且口袋里面是相通的。我一手抓住扶手一手放在口袋里,耳朵上还塞着耳机听歌,是周杰伦的专辑《叶惠美》。很突然地,一只冰凉的手便触到我的手指,再迅速弹开。事后想想,手大概是从另一边口袋里伸过来的,原本想要拿走我的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