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竞聘,我与“内鬼”博弈

因塌西湖中学校长、春草中学校长被撤职,江南教育界一下子空出了两个“肥缺”。那一年的暑假,除了市一中以外,几乎所有的中学校长们都把目光瞄准了这两个位置,频繁宴请局里的领导,天天莺歌燕舞。教育局长老阮隔三差五问我,什么时候研究研究?我总是对他说:“不急不急。”

眼看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学,学校不能没有校长。老阮心急火燎,和分管人事的副局长及人事科长一合计,拿了一份教育系统人事调整建议名单来找我,我礼节性地瞟了几眼,搁在一边,然后,直接给了他五点意见:

一、两中学校长面向教育系统副校长以上级别的基层领导公开招聘,竞争上岗;

二、在我分管教育期间对教育系统的人事全部冻结,实行“三脚踩死”,即“农村教师进城一脚踩死”、“城区教师进机关一脚踩死”、“教师提拔搞行政一脚踩死”;

三、裁减现有职数,用三年时间消化过于臃肿的教育行政机构,以后,中小学校校长实行一正两副,部门主任不得再设副职;

四、对城区及周边中小学校进行教师队伍大清理,对于吃空饷的和富余的老师全部实行岗位竞聘,落聘的遣返农村中小学校,充实基层教学力量;

五、按市长办公会议精神,从即日起教育局机关所有在编人员不得再拿职称工资,全部按行政工资标准发放!

对于我提出的五点意见,老阮感到非常意外。如果全部按照我的意见办,那将是一场暴风骤雨似的改革,几乎触及到了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从内心里讲,老阮是不赞成的。对于他来说,再过两年即将退线,能够在换届之前进政协谋个副主席多搞几年更好,搞不到副主席解决个副处级待遇也就心满意足了,没有必要在退线之前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满城树敌。但我毕竟是政府领导,他不好全盘否定,只好看上去很为难地摸了摸脑袋对我说:“对于第一、二、三点意见我可以没有不同的看法,但对于后面两点意见,建议您再好好斟酌斟酌。”

对于他这种暗暗抵制的态度我很不满意:“有什么好斟酌的呢?既然下了决心改革,就得付出代价。”

他老谋深算地笑了笑,道:“您说的道理我都懂,我年纪一把了,麻绳提豆腐没指望了,没得么哩代价好付出的,您还年轻,还有美好的政治前途,付出的代价可不能太大。您要知道,那些吃空饷的,那些从乡村调进城关富余的,要么背后有大树,要么在领导身上花了大价钱,您现在一句话要把他们赶回去,有那么容易吗?到时候扯出萝卜带出泥,牵连的领导一大堆,您在江南还待得下去吗?再说第五点吧,过去教育局机关都是按照有职称的拿职称工资,没职称的拿行政工资。好多干部,包括我,编制都不在机关而放在二级机构如仪电站那样的事业单位,就是为了工资高一些。这并不是我们江南的特产,其他地方都是这么搞的。如今你们市长开个会说改就要改,机关里大部分人都有职称,这样一改,工资每个月少说要往下垮一两百,多的要垮三百多块!如果这项政策要宣布,最好由你们政府领导去宣布,如果由我去,机关里的人不骂我的娘?”

从他的话里我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突然之间感到脊梁骨直冒寒气。我很庆幸,幸亏没有贸然启动“城区及周边富余老师向农村中小学校大遣返”行动,否则的话,江南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我想了想,对阮局长说:“直接遣返的确不妥。我看改为‘上山下乡支教’,一‘支’三五年,期满成绩突出者可以考虑其返城任教,否则,继续支教。这个计划搞肯定是要搞,不然的话农村里没得老师教书了。但鉴于目前这种状况,可以先往后推一推。你和其他班子成员商量商量,先抓紧落实其他四点意见,你看如何?”

老阮是个老江湖,点了点头,道:“我觉得还是请您出面召开一个局党组会,由您亲自宣布会更有执行力。我朽木一块,不怕付出代价,就怕班子里的某些人看到我行将船到码头车到站,不听我的那就麻烦了……”

“好吧。你安排个时间,越快越好。”看到老阮有些为难,我爽快地答应了他。

其实,我本不应该越俎代庖去主持他们的党组会,但老阮似乎很乐意将权力交给我控制。整个江南城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我被阮胜利利用了,因为教育局党组大部分班子成员都不买他的账,连财务股股长都驾驭不了,所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利用宁市长的身份达到控制局势的目的。老阮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我比谁都清楚,我是难得糊涂,大智若愚。

其实,他在利用我的同时,我更在利用他。没有他的配合,我一个小小的市长助理怎么可能短时间内在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树立起我的威信?关于谁被谁利用的问题,四年多以后我曾偶遇老阮谈起过这事,他不置可否,道:“利用是一种智慧,上升到商业层面叫商业智慧,上升到政治层面,就叫政治智慧。利用我掌控全局,是政治大智慧;掌控全局之后单枪匹马改革,是政治缺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