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7/11页)

可是,廖志国调来阳城之后,心里既不踏实,也不服气。一来,他在阳江任职时间较长,遗留的拖泥带水之事不少,特别是“航母城”工程上的诸多麻烦,尚未来得及理顺。眼下,组织上一纸调令下达,自己突然离开了阳江,还真是有些措手不及。二来哩,对于调到阳城担任市长,廖志国心里还是有些失落。表面看,阳江与阳城同是地级城市,辖区面积、人口数量、资源状况等等大体相当,可是由于地理位置、经济基础的不同,两地实力差距却非常明显。前者地处交通便捷之江南,是全省乃至全国的经济强市,GDP总量、人均产值、居民储蓄等综合指标一直稳居前列。后者偏居江北,无论是整体经济社会发展水平,还是普通民众的生活状况,都远远落后于前者。尤其是官场生态方面,阳江更是优于阳城很多,最近一二十年间,阳江党政主官十之七八都提拔到省部级领导岗位,而阳城则只有十之一二获此幸运。因此,同样是因为经济问题,同样是受到对手检举揭发,冯氏能从阳城上位阳江,自己却从阳江沦落阳城,彼此落差非常明显,廖志国对此调动自然就有了某种不平之感。何况,冯开岭与自己年龄、资历、学历等诸多条件相当,日后也算是一个势均力敌的竞争对手,当又多了一重提防与戒备。

此外,冯开岭调到阳江之后,对于那些陈年往事,到底会有怎样的动作,廖志国也是心中没底。一般而言,异地任职官员到了一个新地方,开疆辟土无非两种形式:一是重开锣鼓重唱戏,与前任、前事断然切割,所有旧账一笔勾销。二是踩着前人的肩膀,在前任留下的基础上搞修、补、改、扩。若是遇到第二种类型,往往又有两种可能:要么锦上添花,要么落井下石。时下,由于干部队伍选拔、晋升机制缺陷明显,涌现出一批德才兼备的干部的同时,也混杂了凭借马屁、逢迎术上来的平庸之辈。后边这些人,自然不具备开辟新天地的能力与勇气,也缺乏在前人基础上锦上添花的品德与雅量,搞起挖人墙角、落井下石之类的勾当,倒是一等一的高手。为此,廖志国就不能不担忧,换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冯开岭到阳江主政,到底会帮忙还是添乱?是捂盖子、擦屁股还是揭盖子、撩后腚?这种忧虑,在官场多有先例与教训。如今坐省府第二把交椅的某副省长,就是这样的好事之徒。据说,他每每新到一地任职,正事还没动手做,往往先就在前任屁股后边猛插一刀,把那些陈疮烂疤统统揭开,然后再以收拾残局的面目出现,出力不多讨好不少。

廖志国心想,万一冯开岭就是这样一位,那自己岂不惨了!

正是基于这种复杂的背景与心态,廖志国人在阳城心系阳江,一直暗中密切关注着冯开岭那边的动静。

众所周知,冯开岭在阳城有几大金刚,或者说是几大心腹。黄一平的笔,邝明达的钱,于海东背后看不见的手,都曾经为冯开岭在阳城的事业立下过汗马功劳。如果将冯氏这几员干将再作区分,黄一平多活跃在台前,是那种出谋划策、出力流汗的马前卒角色;邝明达半在台前半在幕后,有时出钱且跑腿,出手次数不少,却不是什么大钱;于海东其人系冯开岭一手提拔,且把持着阳城最重要的规划局,平常几乎完全隐于幕后,轻易不抛头露面,但凡出手了就是惊天动地的大动作。譬如,当年出手相助省委组织部年处长,区区几幢住宅楼容积率稍许改动,等于直接送给对方数千万元现金,而且还搞得神不知鬼不觉。廖志国在阳江主管城建、规划多年,对于这些暗度陈仓之类的把戏岂能不懂。

因此,廖志国到任阳城后,为了牵制冯开岭,防止阳江那边后院起火,对冯氏当年的三位重臣,分别采取了信、冷、压三种不同招数——黄一平作为冯氏事件中的替罪羊、受害者,得到重新起用、信任;明达集团总裁邝明达虽然侥幸逃脱惩罚,却遭到廖志国的刻意冷落,新市长上任将近一年,竟然从来没有跨入明达集团这个纳税大户一步,邝数次求见也是淡淡应付了事;于海东作为幕后那只看不见的手,本来还暗自庆幸毫发未损,却不料三番五次被廖志国从洞穴深处揪出,且遭到不同形式的责难与羞辱,还差点中途丢掉局长宝座,饱受打压几乎无法抬头。

可以说,廖志国在阳城的众多举动,无不与阳江的冯开岭有关。尤其是重新起用黄一平,步步紧逼打压于海东,更是用心良苦。须知,官场谋人使计往往有如战场上排兵布阵,何处应设雷场、布重兵,何时该鸣枪放炮打冲锋,何人又当充任闲棋冷子以备不测,均看将帅胸中有几多韬略。廖志国为了制约冯开岭,将黄一平收归麾下效力,堪称出的一着奇谋,布的一只冷子,平时卧槽静养、轻易不会运用,一旦用了只图置敌于死地绝境。对此,不仅黄一平已经有所觉察,就是阳城官场上那些有心人,也是慢慢品出了其中的奥秘。现在,完全可以推断,当初廖志国使用黄一平不管有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以此约束、牵制冯开岭这一条却绝对不可否认。只是,黄一平这着卧槽棋,时下还远远未到动用之际,或者说,这样的棋子静卧终比频动威力更大。这就像超级大国或无赖小国手里的原子弹,攥着不用总比整天大呼小叫更具威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