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男孩遇见野玫瑰(第3/6页)

“不劳你赞心。我会把他送到我爸妈家里去。他们会好好地照顾小家伙——我爸爸就是医生,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我是故意那么说,其实我记得,他那时候总是很骄傲地告诉我他爸爸怎么用电锯打开人的天灵盖儿。那些过去的日子,我偶尔也还是会怀念的。“但是,”我把电话线紧紧地缠绕在手指上,“郑成功这样的孩子,是很大的负担,你爸爸妈妈真的想好了吗?”

“因为他是我们家的孩子,所以我的父母什么都愿意。”他笑笑,“你偷偷带着他逃跑的时候,我本来正在给我父母办手续,让他们去美国探亲,看看小家伙,也看看你。”

“方靖晖,你到今天都还不明白,”我压低了声音,不可以和他吵,我自己知道我吵架时候的表情有多么狰狞,“这就是我没办甚和你生活的原因。你活得太荒唐,你根本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郑成功刚刚出生的时候我每天满脑子都是死,除了死我什么念头都没有,方靖晖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一阵混浊的热浪顶到了我的喉咙上,我强迫自己把它压下去,“可是你呢,你忙着在所有人面前演戏,忙着扮演乐观的爸爸,在医生面前,在邻居面前,在社工面前……然后你还要把你爸妈千里迢迢地叫来看你演,你多坚强,多不容易,你多爱孩子,多不在乎他的缺陷,那么我成了什么?我亲耳听见过的,你和那个又肥又有狐臭的社工说,‘我妻子现在状态不好,不想跟人讲话,我道歉,不过小天使很好,胃口一直不错,都是我来给他冲奶粉的……’那个社工怕是到现在都觉得你是个美剧里面走下来的伟大的Daddy,可是这让我恶心。我不是你雇来的演员,方靖晖,你愿意自娱自乐我管不着,可是我不陪着你做戏总行吧?”

“我已经尽我所能为你、为你们做到最好了,我不明白你还要什么。”他压制着想要跟我发火的冲动,我听得出来……

“这个孩子是我们的短处,可是这不是我们的错。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坦然一点儿?为什么你一定要骗自己?为什么你就得要求我和你一样那么卑躬屈膝地活着?”我用力甩了甩头,“不和你吵,没有意思。”

“好,我们不吵,”他作深呼吸,“不吵。我其实只是想跟你说,我下个礼拜会比较空闲、我打算去龙城几天,就算是离了婚我也有权利探视孩子吧?何况现在……”

“或者这样,”我慢慢地说,“我下个礼拜带着他去海南看你。好不好?我去住酒席,先让他试着和你待几天,看他能不能习惯——你总不能一下把他带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得给他一点儿时间让他跟你熟悉啊。”

他似乎难以置信,“东霓,谢谢你。”

放下他的电话后,我发了一会儿呆,又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喂?Peter哥,还记得我吗,我是东……我是美差。”在新加坡唱歌的时候,我告诉所有人,我叫美美,“就知道你不可能忘了我。我听说你现在做大酒店的大堂经理,厉害哦……我去你那边玩几天,照顾你生意好不好?哎呀,能发什么财呀,开个小店勉强糊口而已,不过偶尔想度个假还是走得起的……别开玩笑啦,我的孩子都过完一周岁生日了……怎么样,我去住,给不给折扣的?谢谢你噢,对呀,老朋友了,两间标准间,不,一间标准间,一间大床房……好好好,我到时候具体跟他联络,你把电话号码发到我手机上好么……哈哈,等我到了以后请你喝茶,你有空也来龙城玩嘛……”

放下电话的瞬间,听见外面传来冷杉和郑成功的笑声,冷杉不知道在用什么方式逗他,今年夏天,郑成功笑的声音越来越好听了。我总是惊讶于冷杉对小孩在的耐心。他可以和雪碧为了一些无聊的事情聊很久的天儿,他也可以津津有味地和郑成功玩上两三个小时——起初我以为他是装的,后来觉得,如果真是装的,那未免装得太像了。有一天我看到他的背包里装了一包豆子,我问他这是做什么用的,他煞有介事地说是雪碧拜托他带来的——雪碧认为可乐缺一个睡觉用的枕头,所以她打算自己动手给可乐缝一个。后来我去问雪碧为什么不告诉我,雪碧说:“这样的小事,有朋友帮忙就够了,不用告诉大人。”——言外之意,冷杉不算是“大人”。

有的时候我一觉醒来,会发现冷杉俯在我身旁看着我,睡意朦胧中突然就觉得撞到了什么让我不得不清醒的东西,然后才发现,是他的眼睛。他像个孩子那样仔细地、毫不躲闪地端详着一件让他惊喜的礼物。“看什么看?”我故意这么说,“吓死人了。”他笑了。然后笑着说:“你好看。真的好看。”“傻不傻。”我把手伸进他的头发里面,暖烘烘的,“该理发了。”“我要你给我剪。”他像是挑衅一样用一只手撑着脑袋。“开什么玩笑啊?”我用力地戳他坚硬的头盖骨,“我哪里会剪?”刹那间我想起来我跟他说过一件很久以前的趣事,刚刚到新加坡的时候,那边的理发店很贵,可是我们都还没能拿到头一个月的薪水,我就试着帮另外一个一起唱歌的男孩子剪头发,结果剪得一塌糊涂,他有一段时间只好把整头的头发推光了,抱着把吉他在台上声嘶力竭地唱伍佰的歌——因为那种形象不大适合走柔情路线了,也就是在那段时间他发现了自己还是热爱摇滚。几年以后,在北京,他邀清我去一个洒吧里看他演出,他和我开玩笑说,是我改变了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