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于浩然把他的尼桑逍客越野停在旅社门口招呼我们进去的时候,我和米佳宁都有点惊讶。我们俩一直以为他是背包客,闹了半天人家是自驾游。我们之前还在想着这个点东郊车站还有没有到墨竹工卡的班车。
“我们先去直贡提寺看看,那有个天葬台,是西藏最大的。然后我们吃点东西再去德仲温泉泡泡澡。”于浩然启动了车子,对我们说。
一路都在颠簸,阳光绽放无比耀眼,散放的牛羊在草甸上面吃草饮水。米佳宁拿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发短信,偶尔拿出单反对着窗口摆弄一阵。我掏出来我带的那本《百年孤独》,一边看一边跟他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从旅行聊到环境保护,再从环境保护聊到国民经济GDP为什么每年都在增长却从来没有下降过呢。
邻近正午的时候,我们到了直贡提寺所在的山顶,在直贡提寺脚下把车停好。我们三个步行过去买了票。
米佳宁又开始扛着她的单反相机到处拍,寺庙上空有秃鹰盘旋。于浩然说,因为天葬台就在寺庙附近。米佳宁就问,什么是天葬。于浩然解释了一番,天葬就是将死者的尸体喂给秃鹰,祈祷赎去逝者在世时的罪孽,请诸神把其灵魂带到天界,然后人就超脱了之类的。
“你去看过?”米佳宁问。
“嗯,之前来的时候看过一次。”于浩然回答。于是米佳宁感慨一番,在逛完了直贡提寺之后非要去看天葬。
“天葬都是在早上举行的,而且现在不允许参观了。再说,你一个女孩子,看那个不会觉得害怕嘛?”于浩然不以为然地朝米佳宁笑一笑。
“我不管,反正我要去天葬台看一看。”米佳宁执意要去。
于浩然看看我,我说我不去了,我在车上等你们好了。我向来是比较避讳死亡之类这些事情的,就像当我无法不面对分离的时候,总是要用很长时间花很多精力去消化。这世上绵薄的感情,只要被死亡隔离,就会如裂帛一般断开,没有藕断丝连。也许,十年后,二十年后,就再也没有人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以前尹重城就经常说我太敏感,太神经质了,想得太多太远,自己反而不快乐。我们两个没少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过。我会莫名伤感,抱着枕头痛哭流涕,或者把眼泪鼻涕全都抹到尹重城的衬衣上。有时候也会在心底蹿出来一股无名火,只要尹重城不小心点燃导火索,我立刻像炸弹一样爆发,炸得两个人遍体鳞伤。我记得我有段时间情绪特别低落,一发火就抄起什么扔什么:我摔过一套很精致的餐具,碎片划伤我的脚,尹重城送我去医院;我还砸坏过尹重城的手机,因此而联系不到他的时候我还自己掉眼泪。我甚至想过拆房子,如同失心疯一般,歇斯底里地想要毁灭身边所有的东西,我那次用锤子凿了半天只挖下来了几块墙皮,在房东发现之前,我和尹重城一起用一张海报把它贴了起来。
想到这里,我才发现我捧著书,来来回回读了很多遍,一行字都没有看下去。我从来都记不起来,在我们一起的那段时间里,原来尹重城忍耐过我那么多次。我把书合上,闭着眼睛,想要忘却的时候,却看到了更真切的回忆。我不应该如此脆弱,我觉得自己已经有能力阻挡一切的痛苦以自我保护,但才发现自己太高估了自己。
这个时候手机突然打破了沉默的桎梏,我拿出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的“重城”。重。城。他的名字突然毫无预兆这样具象地出现在我的视网膜上,我倒吸一口冷气,脑袋里视界里都变得空白一片。
我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接听,刚刚把手指放到绿色的接听键上时,铃声戛然而止。“1个未接来电”的提示占据了大半个屏幕,像是咧开嘴的不屑嘲笑。我知道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也在犹豫,只不过他的犹豫比我短了一秒种而已。我断定我和尹重城终成陌路,我们根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尹重城没有再打来,我把手机放回到包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亦不打算告诉米佳宁。我坐在车的后排座位上,重新拿出那本小说,竟然流畅地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