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尽头
她不停地跑啊跑,直到跑不动了为止。
米莉安蹒跚着闯进一片开阔的空地。天空再度飘起了小雪花,她忽然冒出一个没心没肺的念头:快到圣诞节了。连她自己都差点笑出来。
血在她身后滴成虚线。她用手指摸索着,找到了胳膊下受伤的地方。说实在的,比这更严重的伤她也受过,但子弹不仅仅只是擦伤,虽然她瘦骨嶙峋,可从胳膊下到肩胛骨的位置多少还是有点肉的,而子弹正好从这块肉里穿透过去。还有她脸上挨的那一下也不将就,鼻子塌方了似的,就像有人在里面塞了一团棉球和石子。她想打喷嚏,可身体却不允许。一个喷嚏都可能把她震晕过去。
她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然后她停了下来。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已经逃了好久——不只今晚,不只逃避哈里特。她一直都在奔逃,活了半辈子,她好像只干这一件事:逃。大爷的,她累了。
哈里特飘飘忽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跑了?”
“不跑了。”
米莉安艰难地转过身,右手提着步枪,枪托夹在胳膊下,枪口朝着地面。她的左胳膊差不多废了,手指感觉圆滚滚的,像带血的香肠晃来晃去。
哈里特站在一百英尺外的地方,她的胸口前同样鲜血淋漓。她没有找回她的手枪,手里只拿着那把砍刀。她把刀平举起来,冲着米莉安,雪花落在刀身上,无声无息地融化。
“你就像我舌头下的水泡。”哈里特说。
“这只是我的众多天赋之一。”米莉安含糊不清地揶揄说。
“我总能感觉到它,总是禁不住地想碰一碰它。它永远都在。你永远都在。我闭上眼,却还是看见你。我很想说我和你之间并不是什么私人恩怨,可现在它就是私人的了,你我之间的。”
“那你得排队了,想找我的人多了去了。”
哈里特微微一笑。米莉安不记得这女人笑过,可她笑起来比不笑更吓人。
“我要去找你啦,”哈里特说,“我要吃掉你的心。一个动物吃掉另一个动物的能力。”
“你可以试试。”
“你阻止不了我。”
“我可以试试。”
哈里特挥了挥手里的刀,然后大步向前走去,她脸上邪恶的笑容成了开路先锋。90英尺,80英尺,70英尺。米莉安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她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举起枪,把枪口对准哈里特的方向——
砰!
打偏了,哈里特身后的树枝咔嚓一声断落在地。米莉安的枪差点脱手。这家伙的后坐力实在太大,她根本没办法稳定。
哈里特走得不紧不慢,现在她们的距离缩短了一半。
米莉安开始后退,她咬牙抬起左臂,用它来当枪的支架。她笨拙地用右手拉动枪栓,把又一颗子弹推上膛,而后手指摸索着找到了扳机——
40英尺。
30。
砰!
火药味儿瞬间钻进鼻孔,子弹出膛,一头钻进哈里特的左大腿。她甚至能听见子弹入肉的声音,就像把一支箭射进牛肉。
可哈里特还在向前走,表情依旧从容,步履依旧坚定。
米莉安慌了,她紧握步枪,像荡秋千一样向上摆动,架到胳膊上,然后手滑到枪栓处,这个动作差点让她失足跌倒。接着是拉枪栓,前推,子弹上膛。哈里特越走越近,20英尺,10英尺,眼看就要来到她跟前——
一段意识忽然袭来。一个存在。
活的东西。一只猫头鹰。
厄运之鸟。
它还没死,就在林间的空地上。她看到一幕画面,是以记忆的形式展现出来的这种神奇动物的天赋:
一群乌鸦不停地袭击厄运之鸟。它们聚集在周围的树枝上,从不同的方向朝猫头鹰发动攻击。猫头鹰可以从上面和前后左右感知到敌人的靠近,但从下方来的敌人它就有些无能为力了。乌鸦们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它们一只接一只地发动进攻,先是飞到下方,而后向上攻击猫头鹰的胸膛,用猛烈的撞击迫使它失去平衡。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从下方攻击——
下方。
我不是食肉动物。我是食腐动物。
哈里特冲上来了——
米莉安猛然躺下——
她的手指同时扣动扳机——
砰!犹如大炮轰鸣。
哈里特的脑袋猛地向上弹起,头顶上仿佛绽开一朵血之花,随后她的脑袋晃了晃,抖了抖。
砍刀掉在雪地上。
哈里特趴倒在刀上面,脚跟弹起又落下。熟悉的画面,和上次米莉安隔着门一枪打在她头上时一样。
米莉安一度曾想留下,就坐在雪地里。她的耳朵被枪声震得不停嗡鸣。她想找到厄运之鸟,可却抓不到半点线索。它仿佛不存在了。没有光,没有生命。
“对不起。”米莉安对着漫天飞雪喃喃说道。此时雪已经更大了些,但还没有到暴风雪的程度,而只是温柔从容地下着,让人既觉得冷,又觉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