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梅儿(第3/4页)
桑娅看着地板,轻轻皱起眉头,身体的每一寸都绷紧了。有一瞬间,我还以为她要哭起来了,不过那眼泪一直没掉下来。“怎么杀的?”我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
“刺穿了脖子,很快。”
她的巴掌定位精准,不过其实没使多大劲儿。是个表演,就像这鬼地方的一切。
“别再说这些肮脏的谎言了,巴罗。”她恨恨地说道,结束了我们的对话。
结果,我瘫坐在牢房寝室的地板上,两颊肿痛,还忍受着亚尔文家族的四个警卫加之于我的强大压力。鸡蛋和四叶草看起来略显狼狈,但是愈疗者已经治好了他们的伤。我真该杀了他们。
“吓着了吗?”我慢悠悠地对他们说道,因为这骇人的玩笑而哈哈大笑。
老猫逼着我穿上那件红色的裙袍,当着这些人的面宽衣解带。她这是在一雪刚才的耻辱。裙子拂过我锁骨上的烙印,那个字母M,梅温的M,恶魔的M,凶手的M〔译注:Maven(梅温)、Monster(恶魔)、Murderer(凶手)三个单词的首字母皆为M〕。
老猫把打印着演讲词的卡片甩到我身上,而我嘴里还有那个银血族官员的血的味道。
这个王国里所有位高权重的银血族都聚集在正殿。名门贵族以一贯的骄奢喧嚣示人,三五成群地聚着。各种家族色夺人眼球,犹如珠宝和绫罗的烟花。我加入这嘈杂之中,给他们再添上一抹血的红色。正殿的大门在我身后悄然关闭,把我和这些恶中之恶关在了一起。各个家族向两旁闪开,为我让出一条走廊,从门口直通向王座。他们窃窃私语,挑剔着我的不完美,传递着各种流言。我也听到了几句。当然,他们都知道我今天早上的小小冒险。亚尔文家族的警卫两前两后,把我夹在中间,以确保我不再打破犯人的身份。
这么说,梅温那些新的谎言不是要在这一次面向这些人宣布的。我试图揣测他的动机,分析他迷宫般复杂的心思。他一定权衡了利弊,思考过该告诉他们什么——并且决定和他最亲密的贵族分享如此美妙的秘密,决定冒这一险。如果他没有撒谎,他们也就不在乎他的谎言了。
像之前一样,梅温坐在那灰色石板筑成的王座上,双手紧抓着扶手。禁卫军站在他身后,将他与墙壁隔开。伊万杰琳站在他的左边,趾高气扬。她披着披风,穿着由繁复银甲造就的裙袍,闪亮耀目,就像一颗致命的星星。她的哥哥托勒密穿着一件新盔甲,站得很近,像是同时守卫保护着妹妹和国王。另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梅温右侧,他没穿盔甲,也根本不需要盔甲。他的思维就足以充当武器和盾牌了。
萨姆逊·米兰德斯冲着我微笑,犹如深蓝色和白色混成的幻象。这是我最憎恨的两个颜色,甚至连银色也得退居其次。我则是个屠夫,审讯之前他曾这样警告过我。他没撒谎。他肆意宰割、切分,让我宛如挂在钩子上、流干了血的猪,这伤害是永恒的,再也不能恢复痊愈。
梅温看到我,颇为愉悦。那个斯克诺斯家族的愈疗者整理了我的头发,将它们束成一束简洁的马尾辫,又给我化了妆,遮住了疲惫不堪的面容。她没多一会儿就准备完毕了,但我很希望她能多耽搁一阵子。她的触碰冰冰凉凉的,令人感到安慰,我那注定失败的越狱带来的瘀伤都不见了。
我在几十个银血族的注视之下向前走,走近梅温,心里毫无惧怕。值得害怕的东西可比这些糟得多,比如说,前面的那些摄像机。它们尚未对准我,不过很快就会了。光是这么想一想都让我觉得受不了。
梅温打了个手势让我们停下,然后抬起手掌,亚尔文家族的警卫便顺从地撤开,让我自己走完这最后几码。而就在这时,摄像机打开了,录下的是一个独自走路的我,没有警卫,没有链子,站在银血族之间的自由的红血族。这画面会传播到每一个地方,让每一个我爱的人、我想保护的人看到。这简单的一幕足以令几十成百的新血灰心丧气,是对红血卫队的猛力一击。
“过来,梅儿。”
这是梅温的声音。不是这个梅温,是——我自以为了解的那个男孩,文雅、温柔。他把这个声音藏起来了,用来营造效果,当作武器。正如他料想的那样,这声音击中了我的内心。我不由自主地心生向往,渴望着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男孩。
我的脚步声回荡在大理石地面上。在礼仪课上,博洛诺斯夫人曾教过我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保持面部表情。她所谓的理想表情,是冷漠的,不表露情感的,比无情还更胜一筹。这些东西与我无缘,而且我也极力地避免陷入这种面具背后。于是我克制着自己,努力做出最为合适的神情姿态,既能让梅温心满意足,又能让所有人知道,这根本不是我的选择。界限微妙,极难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