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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依然保留了原先的习惯,继续记录那些离奇的梦境,它们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并且栩栩如生。我坚信这样一份记录以心理学档案而言拥有巨大的价值。那些稍纵即逝的幻象仍旧可恶地与记忆相似,但我总算颇为成功地克服了这种感觉。只有在记录时,我才将幻象视为真实目睹的事物,但在其他时候,我将它们摒弃出脑海,假装它们仅仅是夜晚的缥缈梦境。我从不在日常谈话中提到这些事情,但撰写的报告还是在所难免地泄露了出去,引发了有关本人精神健康的各种流言。说来有趣,热衷于传播流言的只有门外汉,没有哪位医生和心理学家会认真地看待它们。

至于本人1914年以后的梦境,我在此只会略微提及,完整的叙述和记录都已经交给了严肃的学者。它们能够证明我意识中的奇异屏障有所松动,因为幻象中我的活动范围扩大了许多。但幻象仍旧只是支离破碎的片段,没有明确的行为动机。在梦中,我似乎逐渐得到了越来越大的行动自由,能飘浮穿过许多怪异的巨石建筑物,沿着构成了日常交谈网络的宽阔地下通道在建筑物之间往来。有时候我会经过最底层被封死的巨型暗门,那里周围笼罩着恐怖和禁忌的气氛。我看见巨大的棋盘方格状水池,看见装满各种匪夷所思的怪异器具的房间。我还看见庞大如洞穴的厅堂,安置着精细复杂的机械,其外形和用途对我来说都完全陌生,它们发出的声响直到多年后仍在梦境中显现。需要说明一点,我在梦境世界中能够使用的感官仅限于视觉和听觉。

真正的噩梦开始于1915年5月,彼时第一次见到了活物。当时我对神话和历史病例的研究还不够充分,不知道可能在梦中见到什么。随着精神屏障逐渐瓦解,我看见建筑物的各个部分和底下的街道上有大团大团的稀薄雾气。这些雾气渐渐越来越致密和清晰,直到最后我能够不安地轻易分辨出它们怪异的轮廓。那些似乎是色彩缤纷的巨大锥体,高约十英尺,基部直径同样约为十英尺,由某种有棱纹和鳞片的半弹性物质构成,从顶部伸出四条可伸缩的圆柱形肢体,每条约粗一英尺,和锥体本身一样遍布棱纹。这些肢体有时候收缩得几乎看不见,有时候伸展为从极短到十英尺的各种长度。两条肢体的尽头是硕大的钩爪或螯足。第三条肢体的尽头是四条喇叭形的红色附肢。第四条的尽头是个不规则的黄色圆球。圆球直径约为两英尺,中央圆周上排列着三只巨大的黑色眼睛。这个类似于头部的器官顶上是四条细长的杆状物,带有花朵状的附肢,而底下则悬着八条绿色的触角或触手。中央锥体基部的边缘是一圈灰色的弹性物质,锥体通过它的伸展和收缩而行动。

它们的动作尽管没有恶意,但比外表更加让我惊恐,因为见到畸形怪物在做我们心目中只有人类才会做的事情,实在对身心无益。这些物体在巨大的房间里有意识地前后移动,从书架上取出书籍,带着书籍走向巨大的桌子,或者反过来将书籍放回书架上,有时候还会用绿色的头部触须抓着一根杆状物孜孜不倦地书写。它们用巨大的螯足拿着书本,用螯足彼此交谈,螯足的碰撞和刮擦声就是它们的语言。这些物体不穿衣服,用锥形身体的顶部挂着挎包和背囊。它们的头部和支撑头部的肢体通常与锥体顶部保持齐平,但也会频繁地抬高或降低。另外三条粗壮的肢体不使用时一般收在锥体侧面,缩回到每条五英尺长。从它们阅读、写字和操作机器(桌面上的机器似乎直接与思想相连接)的速度来看,我估计它们的智能要远远高于人类。

后来我在所有地方都看见了它们,挤满了巨大的厅堂和走廊,在拱顶地下室里操作怪异的机器,驾着巨大的船形车辆疾驰于宽阔的道路上。我不再害怕它们,因为它们似乎是所处环境中极为自然的组成部分。它们个体之间的差异逐渐显现,其中一些似乎处于某种束缚之下。后者尽管在外表上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但举止和习性方面的异常不但让它们有别于大多数个体,彼此之间也存在极大的差异。在我朦胧的梦境中,它们大量书写各种不同的字符,但从来不是大多数个体使用的曲线象形文字。我觉得其中一些使用的就是我熟悉的母语。大体而言,这种个体的工作速度要远远慢于其他个体。

我本人在这些梦中似乎是个没有肉体的意识,视野比平常时候要宽广得多。我自由自在地飘来飘去,但被限制在普通的道路上以巡航速度行动。直到1915年8月,有形躯体存在的点滴迹象开始滋扰我。之所以说“滋扰”,是因为在最初的阶段中,那只是一种完全抽象的感觉,但与先前提到的我对自身影像的无端厌恶有着极为恐怖的关系。有一段时间,我在梦中最不愿去做的事情就是低头看自己,我记得在怪异房间里没有见到大块的镜子,曾让我感到何等的庆幸。有一个事实让我极为惶恐不安,那就是当我看到高度不低于十英尺的巨型桌台时,视线从来都不低于它们的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