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5/6页)
摩亘的手指再度轻拂过她,仿佛她像飞蛾的翅膀般脆弱。瑞德丽闭上眼,用双手掌根按住眼睛,低声说:“哦,摩亘,你以为我为什么来学院?”她放下双手,不知道自己是否终于穿透摩亘那孤独的盔甲,唤起了他的注意。“如果可以,我愿意为你成为那种美丽的存在。”她叫道,“我愿意为你成为沉默、美丽、不变的事物,就像安恩的大地;我愿意成为你的记忆,不会变老,永远天真,永远在安纽因国王的白色宅邸中等待——我愿意为你做这一切,只为你,不为疆土内其他任何人。但如果我这么做,那会是个谎言,我再怎么样也绝不会对你说谎——我发誓。谜题就是熟悉得让人视而不见的故事,它就在那里,像你呼吸的空气,像古代国王的名字回响在你屋子的角落里,像你眼角瞥见的阳光,直到有一天你看着它,你内心某个没有形状、没有声音的东西睁开了第三只眼,看见你以前没见过的另一面。之后你内心就只剩下那个无名的问题,只剩下那个故事,它不再没有意义,反而是全世界唯一还有意义的东西。”瑞德丽停下来喘气,摩亘的手毫不温和地握住她的手腕,他的脸终于变得熟悉,带着疑问和不确定的神情。
“什么谜题?你带了一道谜题来这里?”
“不然我还能去哪里?我父亲离开了,我想找你又找不到。你早该知道世界上没有东西不会改变——”
“什么谜题?”
“你是御谜学士,还需要我告诉你吗?”
摩亘的手握得更紧。“不。”他说,在四壁内沉默地进行一场决定性的猜谜游戏。瑞德丽等待着,心智也与摩亘一起思索那道谜题,用她的名字对照她的人生,对照安恩历史,追循一股又一股没有结果的思绪,直到他终于找到可以平稳地逐一叠起所有可能的一种可能。她感觉摩亘的手指稍稍移动,缓缓抬起头来再度迎视她的眼,此刻她真希望整座学院消溶沉进海底。
“伊泷。”他让这名字逐渐消逝在另一段沉默中,“我始终没看出来。它一直都在那里……”他突然放开瑞德丽,站起身以单一的音调朝窗子啐了句古老的咒骂,窗玻璃应声裂出蛛网般的裂纹。“他们连你都找上了。”
瑞德丽木然瞪着他的手原先握住的地方,站起身想离开,却不知这世界上还有何处可去。摩亘一步上前抓住她,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
“你以为我在乎这一点吗?”摩亘不敢置信地质问,“你以为我在乎吗?我有什么资格评判你?如今我满心仇恨,盲目得连我自己的国土和曾经爱过的人都看不见了。我现在正在追猎一个一辈子没拿过武器的人,准备当面杀死他,不顾跟我谈过的每位国土统治者的劝告。你这辈子做过什么让我不会敬重你的事?”
“我这辈子什么事都没做过。”
“你给了我真相。”
摩亘的双手紧抓着她,她沉默不语,眼神穿过他脸上那层静默的外壳,那苦涩、易受伤害、没有法则的外壳,看见他散乱的头发下前额的三颗星星烙印。她抬起双手,握住他的手臂,轻声说:“摩亘,要小心。”
“小心什么?为什么要小心?你知道岱思带我到俄伦星山的那一天,在那里等着我的是谁吗?”
“知道,我猜到了。”
“朗戈创立者好几百年来端坐世界之巅,以至尊之名主持正义。我能到哪里寻求正义?那个竖琴手没有国土,不受任何国王的律法束缚,而至尊似乎对我和他两人的命运都不以为意。如果我杀死他,有谁在乎吗?在伊姆瑞斯,在安恩,没人会质疑——”
“根本不会有人质疑你做的任何事!你就是你自己的律法,你自己的正义!不管是达南、亥尔,还是大君——为了你的名字,为了只有你一个人背负的真相,他们会应允你的任何要求。但是,摩亘,如果你创造你自己的律法,那么,万一有一天你应得报应时,我们又该去请求谁呢?”
摩亘低头凝视瑞德丽,她看见他眼中闪过一抹不确定。然后他慢慢地、顽固地摇摇头:“我只做一件事,就这么一件事。反正到头来总有人会杀死他,也许是某个巫师,或者亟斯卓欧姆本人。何况,我有这个权利。”
“摩亘——”
摩亘双手紧握,握得她作痛,他眼中看见的不再是瑞德丽,而是记忆中某种黑暗、私密的惊恐。她看见摩亘发际渗出汗珠,僵硬的脸上肌肉抽动。摩亘低声说:“亟斯卓欧姆占据我脑海时,其他一切都不存在。但有时他……他放开了我,我发现自己还活着,躺在俄伦星山那些黑暗空荡的山洞里,那时候我会听见岱思弹琴的声音。有时候他会弹赫德的曲子。他给了我一个活下去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