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第5/13页)
“……拌啥食儿?我有好几天没去柳叔那儿了。”
“那事用不着你去。找个学生去就行了。学生都是穷娃子,没见过一块大洋那么大的钱。”母亲不紧不慢地说。
牛旦只是喘气,越喘气越粗。
“我恨那黑狗!”他突然发作起来:“它根本不是俺们原先的黑子!它一见我和柳凤亲,就咬我!毒死它便宜了它,该活剥它的皮,抽它的筋……”
“我知道,孩子。”
梨花把梳子叼在嘴上,双手拢发髻,尖尖的下巴往厨房墙上的黑狗皮一指。牛旦抽一口气,赶紧把眼睛转向别处。
“我就不信它是俺们的黑子!……它是鬼变的畜生,会挑拨、吃醋哩……老公狗作怪,对它女主人动了邪念了!它肯定不是黑子,就是跑来冒名顶替黑子的野狗。没准还有点狼的血脉!我就是恨它!”牛旦咬牙切齿,好些天没刮的络腮胡都乍起刺来。
“我知道。”母亲绑好发髻,淡淡地笑着,淡淡地拍拍肩上的头皮屑、碎头发。
“那您啥意思?怨我谋它的狗命?!算它狗命大……”
“我想问问,你谋害这狗东西的狗命,究竟是嫌它老碍着你和柳凤的好事啊?还是嫌它冒名顶替原先的黑子?”
牛旦给问住了。
“反正我恨它。”他赌气似的说,憨小子的劲又上来了。这副憨小子劲让母亲疼爱至极。她不吭声地走到儿子面前,把儿子抱着。
“妈想请个媒人,到柳叔家去,给凤儿提个亲。”
牛旦慢慢从母亲怀抱里脱了身。
“看你的样儿!啥事那么愁人?……担心娶凤儿没钱?钱你甭愁,我给你预备了。”
“我不愁钱。”
“哟,董村顶大的财主董葫芦还愁钱呢。这个世上多大的老财都没有说他不愁钱的。你咋就不愁钱了?”母亲逗儿子。
“妈,董村的财主也叫有钱?就他那三进院子,卖卖,在洛阳郑州也就够买个鸡窝。等我在洛阳、西安置下三进院子的房,我就接您去,好好享福……”
铁梨花泪汪汪地看着他。她想,那是他醉时说的话呀。看来他醉得太沉,醒不来了。
“妈您咋了?”
铁梨花呆呆地,任泪水流下来。
牛旦伸出憨憨的大巴掌,没头没脑地抹着母亲的腮、下巴。
“别擦。我这是……我听着,心里头美哩。”
“您不信?”
“信不信我心里都美着哩。”
“妈,这块地方,要说能称得上财主的,也就是我爸。”牛旦说。
铁梨花的心少跳一下。血亲的骨肉,末了还是血亲。
“既然你知道了,我就告诉你:赵老太太去世的时候,丢了句话,要他儿子找到他的长孙。”铁梨花心平气和地说。
“您也听说了?我奶奶说,赵家财产,头一份就要留给我。您想想,咱家在洛阳、西安、郑州的房,就是给咱一栋,那还不胜过他十个董葫芦?”
“我可是听说,赵家的告示一贴出来,几百个人都跑去认亲,连那四五十岁的人都想给赵元庚当儿子。”母亲说。
“那有啥用?咱有证据。”儿子看着西北,目光狠狠的,充满殷切,“妈,只要您和我一块儿去,那啥都甭说……”
“你姥爷是咋死的,我告诉过你没有?”
牛旦不吭气了。他好像没听进去,两眼看见的是日后的光景:三进的大院,高大的马车……
“你姥爷是叫赵元庚害死的。”
“妈,咱总不能让那几百个二流子冒充我,去冒领我奶奶给我的那份财产吧?”
梨花也变得狠狠的,说:“那可是不能。”她伸出手,抚摸着儿子的脸颊。
“妈您这手老冷啊!”
“去刮刮脸吧。”
“您答应了?”
“答应啥?”
“带我去赵家?”
母亲淡淡-笑:“是赵家的骨血,愁啥哩?”
铁梨花走到土坯教室门口,正在听学生读课文的柳天赐马上感觉到了,朝她微微转过脸,判断出是她站在门口,笑了笑。他的脸迎着南边进来的太阳,几乎全白的头发和塌陷的腮帮都被那笑里的明朗和纯净取代了:他又是二十多年前的天赐。
等学生们吃罢晌午饭的时候,天赐回到自己的窑院里,在过洞就喊:“梨花!梨花!”
铁梨花心里想:他也把这名儿叫得这么顺口,看来那个徐凤志真的死了。
“太阳好,给你把被子晒晒!”梨花说,一边用根树杈“噼噼叭叭”抽打着棉被,这样一打棉絮就“宣呼”了。
“你就是来给我晒被子呀?”天赐笑眯眯地站在被子那一面。
“那你说我来干啥?”
“来给凤儿提亲。”
“我给我自个儿提亲,中不中?”她说得一本正经。
“你不是早定了亲了?和柳家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