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朋友
伯蒂[1]是个安静的孩子,他有一双素净的灰眼睛,一头乱蓬蓬的鼠灰色头发,大多数时候都很听话。
在学会说话后,他开始没完没了地向坟场的居民提问:“为什么我不能出坟场?”“他刚才做的我怎么才能做到?”“这里住着的是谁?”大人们会绞尽脑汁给出回答,可答案常常含糊不清、令人迷惑或自相矛盾。一旦碰上这种情况,伯蒂常常会去老教堂向赛拉斯请教。
他会在那儿等待日落。赛拉斯会在日落后醒来。
赛拉斯非常靠得住,他能将问题讲解得清晰透彻,浅显易懂。
比如——
“你不能走出坟场,因为只有在坟场我们才能保护你,你才是安全的。你住在这里,这儿有爱你的人。外头对你来说,目前还不安全。”
“可你能出去啊,你每晚都到外头去。”
“我比你大得多,小家伙,我到哪儿都是安全的。”
“那我在外头也安全。”
“但愿如此吧。不过只要你待在这里,你就一直很安全。”
或者——
“你怎么才能做到?有些技能需要人教,有些需要练习,有些则需要时间,这些技能你只要好好学就能掌握。很快你就能学会隐身术、滑行术和梦游术了。但有些技能活人是学不会的,那些你就得等久一些了,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能学会。”
“你被赋予在坟场里自由活动的权利,”赛拉斯告诉伯蒂,“所以坟场会照顾你。只要你在这里,就能在黑暗中看见东西,就能进一些活人进不去的地方,活人的目光会从你身上滑过。我也有权在坟场里自由活动,不过这对我而言意义不大,仅仅是有个睡觉的地方而已。”
“我想和你一样。”伯蒂嘟起嘴巴。
“不,你不行。”赛拉斯一口否决。
或者——
“谁住在那儿?大多数人的名字都刻在墓碑上。你会读吗?
你认识你们的字母表吗?”
“我们的什么?”
赛拉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欧文斯夫妇在世时没受过多少教育,坟场里也没有学字母的书。
次日晚上,赛拉斯带着三本大书来到欧文斯夫妇温暖的坟墓——两本是色彩鲜艳的字母书《A是苹果,B是球》[2],一本是复印的《戴帽子的猫》。他还带来了纸和一盒蜡笔。
随后,赛拉斯领着伯蒂在坟场里转了一圈,让他把手指搁在最新最清晰的墓碑和纪念碑上,从尖顶的大写字母A开始,教他找到书中对应的字母。
赛拉斯给了伯蒂一个任务:在坟场里找齐二十六个字母。伯蒂完成了这个任务,颇为自豪。他还发现了伊齐基尔·乌尔姆斯里的墓碑,就嵌在老教堂的墙里。赛拉斯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每天白天,伯蒂会拿着纸和蜡笔来到坟场,尽其所能抄下墓碑上的名字、单词和数字。每天晚上,在赛拉斯外出前,伯蒂会让他解释自己记在纸上的东西,让他翻译几段拉丁文,因为欧文斯夫妇对拉丁文几乎一窍不通。
有一天艳阳高照,大黄蜂在坟场角落的野花丛中探寻,从金雀花悬荡到风铃草上,懒洋洋地哼着嗡嗡的小调。
伯蒂躺在春日暖阳里,看着一只红褐色的甲虫慢吞吞地爬过乔治·里德、他的妻子多卡斯和儿子塞巴斯蒂安的墓碑。伯蒂刚抄下碑文“至死不渝”,正满脑子在想甲虫的事,忽然听见有人对他说:“嘿,你在做什么呢?”
伯蒂抬起头,看到金雀花丛的另一边有个人正在看着他。
金雀花丛那一边的人皱起脸蛋,舌头往外伸,双眼往外凸,做了个滴水兽雕像般的鬼脸,接着又变回女孩的模样。
“挺不错的。”伯蒂感叹道。
“我能做好些超棒的鬼脸,瞧瞧这个。”她用一根手指顶起鼻尖,咧开嘴,眯起双眼,鼓起腮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
“这是猪。傻瓜。”
“哦。”伯蒂想了想,“你是说P所指的猪[3]?”
“那当然。你等我一下。”
女孩绕过金雀花丛,来到已站起身的伯蒂身边。女孩比他大一些,高一些,衣着很鲜艳,有黄有粉又有橙。相比之下,穿着灰色裹尸布的伯蒂显得寒碜而单调。
“你多大了?”女孩问,“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住在这里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伯蒂说。
“你不知道你的名字?得了吧,没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小骗子。”
“我知道自己的名字,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什么,但我不知道你问的第一个问题。”
“你不知道你多大了?”
伯蒂点点头。
“好吧。”女孩说,“你上次过生日是什么时候?”
“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
“每个人都有生日。难道你从来没吃过蛋糕,吹过蜡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