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大风起时,岂能不落人头(下)

徐凤年的存在,就像河道中的礁石,虽然激起了巨大浪花,但终究无法阻挡汹涌洪流的去势。

虎头城正北战场上,步卒方阵两翼的骑军凭借娴熟箭术,已经对城头进行了数轮抛射压制,位于潮头位置上的持盾步卒在城外轰然立盾,后排弓手也冒着城头箭雨展开第一拨仰射,在盾卒和弓手攻防期间,那些云梯和对楼也在方阵间隙中突然加速,而在后者更多吸引北凉弓弩注意力的时候,在盾卒掩护下的弓手仰射并不停止,又有充当死士的北莽健卒开始狂奔,清一色不曾披挂沉重铁甲,只披更为轻便的皮甲,一手持盾,一手持莽刀,这些在方阵推进途中一直保持养精蓄锐态势的死士,在距离城头一百五十余步后开始发力冲锋,他们将充当战争史上最血腥的一种角色,附蚁,人如蚁攀附城墙。

几乎同时,将近被北莽士卒高高举起的百架云梯架在了城垛空隙,而那些几乎与城头等高的十余座巍峨对楼,顾名思义,它们在停下后便形成了与城对峙的格局,此时也如同露出狰狞的面孔,被北莽南朝春秋遗民美其名曰遮面的厚重牛皮,哗啦一下猛然扯下,隐蔽在楼内的弓手无一不是草原上的神箭手,比起先前位于盾卒身后造就箭矢雨幕的弓手,其准头要远远胜出,务求最大程度杀伤那些能够躲在仰攻死角的虎头城守军。

在对楼之间,顶端钉有铁钩的云梯像那跗骨之蛆,死死咬住了虎头城这个西北边陲巨人的身躯。与此同时,最先推动云梯的普通士卒开始提盾登梯,他们手中的盾牌相较盾卒要更小,而比起已经跟随他们一起冲至城下的死士,则要更为坚固,这些士卒的职责就是为身后死士开路,根本不奢望他们能够登上城头,所以干脆就不持兵器,纯粹是拿血肉之躯甚至是性命去换取那一点点攻城高度。

远处,董卓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队精锐骑军,铁甲尤为鲜亮,但不是那种绣花枕头的华而不实,人手一张大弓一张轻弩外加一把战刀,马鞍侧更悬挂有一杆铁矛,正是北莽王庭耶律慕容两大国姓才有资格配备的精锐侍卫,怯薛铁卫。北莽那从未现世的唯一一支重骑军,就一律从怯薛亲卫中筛选,由此完全可见北莽对这支军伍的破格倚重。

两百怯薛骑军拱卫着一对年轻男女,男子身穿浅黄蟒服,天生容貌粗犷,但是似乎有些病容,脸色苍白,坐在一匹汗血马的马背上,微微弯腰,显得束手束脚。倒是他身边那个雍容大方的女子,显得比自己男人更适应战场上的氛围,始终眯眼望着城头方向,偶尔收回视线看几眼那个不断破阵愈行愈近的身影,流露出深重的阴沉气息,她所在的棋剑乐府,除去太平令依然担任帝师,洪敬岩厮杀于葫芦口,其余几大词牌名,铜人师祖不知所踪,大乐府战死,剑气近黄青也死了。所以身为棋剑乐府二字词牌名以“寒姑”夺魁的她,一向被认为性情婉约的北莽太子妃,才会近乎逼着自己男人赶赴此地,她希望亲眼见识一下那个能让自己宗门倾塌一半的罪魁祸首。

北莽太子耶律洪才小声说道:“南院大王,那家伙还在破阵前来,咱们是不是稍稍后撤些?”

董卓嘿嘿笑着不说话,董胖子的媳妇第五狐皱了皱眉头,以前听家中那个总跟自己争抢大妇名头的女子说过,耶律洪才这个家伙好像小时候吓破胆过,如今倒是长得跟先帝有七八分相似,可气魄实在是欠奉,甚至还会晕血,每次跟随女帝陛下巡狩,都只能靠着身边亲卫怯薛捕获的猎物来蒙混过关。第五狐对此很快释然,若是耶律洪才跟他父亲一样雄才伟略,早就跟许多姓耶律的龙子龙孙那样早早夭折了吧。

耶律洪才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提议有些上不得台面,很快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故作镇定道:“南院大王,咱们不是要等军神嘛,那个北凉王突阵越深,耗费的气力就越大,咱们的位置若是太过靠前,那姓徐的可不是要马上就得碰壁而返?到时候姓徐的吃过了苦头,结果龟缩在虎头城不出来了,岂不是坏了南院大王的大事?”

董卓总算缓缓转过头,正视这个北莽身份最尊贵的魁梧男子,笑眯眯道:“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啊,深谙兵法的诱敌深入,也好,就按殿下说的去做。后撤五百步,如何?”

耶律洪才轻声道:“八百步会不会更稳妥些?”

董卓哈哈笑道:“殿下说如何便如何。”

董家亲军和太子的怯薛铁卫开始后撤,那些隐匿气机的顶尖高手和床子弩阵也随之转移。耶律洪才顿时笑逐颜开,连腰杆也下意识直起了几分,也不知道这位在北莽王庭如同傀儡的太子殿下,是在庆幸自己脱离了危险,还是享受那种被董胖子尊重带来的巨大成就感。耶律洪才勒马掉头,正要意气风发地扬鞭策马,突然听到身边董卓咳嗽了几声,莫名其妙的太子殿下盯着这位南院大王,一脸疑惑,董胖子悄悄撇了撇下巴,耶律洪才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媳妇还停在原地,根本就没有跟自己一起撤退的意图,这位在离阳朝野几乎没有任何事迹流传的北莽太子轻轻叹息,示意麾下怯薛铁卫继续前行,独自拨转马头,来到她身边后,柔声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