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13/23页)
当真?裕弥看看行天,又看看春。我觉得他们俩像极了,难道真的没有血缘关系吗?
估计是想起了在别处生活的父母,春不出声地哭起来。裕弥感到不忍心,又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先伸手去抚摸春的背。也许是这样一来心情稍稍有所平复吧,春拿熊熊的耳朵擦去了眼泪。
“背后灵,我问你,”行天抽起了第二支烟,“还相信你父母吗?”
“什么意思?”
“被强行拉去劳动,你觉得很奇怪不是?但是,当我对这个人表现冷淡的时候,你又说我‘没有父母的样子’。”
我不过是感到气愤罢了。裕弥心里这样想,却无法很好地表达出来,于是选择沉默。岂料行天毫不客气地直捣裕弥的内心。
“其实,逃离这里以后,你想的不是去多田的事务所,而是到南口转盘看看情况如何,没错吧?”
气愤与悲伤急剧涌上心头。因为他一针见血。裕弥确实想去南口转盘。因为裕弥没参加宣传活动,他不知周围人会怎么想妈妈,也担心妈妈会怎样想他。他害怕辜负妈妈的期待,害怕令她失望。因为他喜欢妈妈。因为他在祈祷,可能的话,她能爱他。
不,有点想歪了呢。裕弥心想,妈妈至今仍爱着我。无论何时都关切着我的健康,叫我到菜园干活也好,叫我别让成绩下滑也好,都是为我着想。我明白的。不过,不是这样……裕弥在内心搜索着,想要找到贴切的话语。
我希望妈妈普普通通地爱着我。可是,所谓“普通”,又是怎样的呢?
“没错。”虽然好像被行天看透了一切,令人懊恼,裕弥还是点点头,“要不去南口转盘吧?HHFA虽然讨厌,可是……就这样不再去菜园的话,我就没有地方容身了。我,在学校也是格格不入,我妈妈也会大失所望吧。”
“我过去也思考过类似的问题。”行天急速吐出一口烟,“很痛苦,没地方容身,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过,总有办法解决的。”
“你是怎么想出办法解决的呢?”
裕弥怀着求助的心思探出上半身。有没有大人帮助你呢?父母发现错误,告诉自己“之前真对不起,从明天起,菜园和宣传活动你都可以不去了”的那一天会到来吗?
“嗯——并没有特别做什么。”行天的视线落在手指间夹着的香烟上,回答说,“因为我放弃了。放弃以后慢慢长大成人,离开家自己独立生活,结果没问题。”
裕弥大失所望。等到长大成人,还要花多少年啊?他感到那是漫长得近乎永远的一段年月。而且,行天先生看着一点也不像“没问题的样子”。他虽然好像和便利屋多田先生住在一起,可每次见到他,他都只负责带孩子别的啥也不做,而且孩子带得也相当马虎。这样的,难道叫“能够自己独立生活的大人”吗?
也许是看出了裕弥的沮丧,行天微微一笑,抽起了烟。
“重要的吧,是保持精神正常。就是,一旦觉得奇怪就不要被硬拖过去,不要期待过高,要经常怀疑自己的精神是否正常。”
“自己的精神是否正常?”
“对。要做感到正确的事。不过,要怀疑感到正确的自己是否当真正确。”
行天的话令人不大明白。他又想,做了感到正确的事情的结果,难道就是兴高采烈地往公交车上面悬挂横幅吗?不过裕弥隐约有所领悟,下意识地抱着膝头仰望天空。
耀眼的夏日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下来,黑色的叶影在并肩而坐的裕弥、行天以及春的衣服、肌肤上摇曳了几下溶进光里,接着从光里再次浮现,反反复复。
“行天先生的父母,是怎样的父母呢?”裕弥小声问道,“你可像我一样被逼在菜园里干过活?”
真希望他说“是啊”。裕弥一直感到很难为情,因为他总觉得自己的父母和其他众多家庭的父母不一样;因为,虽然隐隐约约感到不一样,自己却无论如何控制不住不去期待不去追求,他就是阻止不了自己。
“那倒没有。”
行天直截了当地说。也是啊!裕弥紧紧咬住了双唇。明明不是农户却异乎寻常地让孩子尽一切力量去干农活的父母,没那么多。更何况全程要求手工作业,贯彻无农药,甚至必须到站前搞宣传活动,所以果然是有点古怪的。拥有这样的父母是怎样的心情,恐怕他也相当难理解吧。
假使父母的爱好是杀人,即便没极端到这个地步,假使处在每天遭父母毒打这样一种状况下——裕弥经常这样思考,想必非常痛苦,但其他人应该还能表示理解,对自己说“这样很奇怪”“很辛苦吧”“你最好赶快逃出来,早一刻是一刻”。可是,如果说“被逼干农活”,说了也没有多大的冲击性。相反,认为“是努力让孩子获得多方面体验的好父母”的可能性更大。离奇地陷入HHFA这一团体不可自拔,还有,盖在身上的丝绵被不知是汗还是什么的液体浸湿后,渐渐地好像越来越重越来越冷,痛苦到甚至觉得无法呼吸。要让周围人明白这种事态的严重性,还差一点火候。能立刻领会,并对自己说“真是各有各的辛苦啊”的,迄今为止只有由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