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她在悬崖边

容止不知道,楚玉不知道,甚至拓拔弘冯亭也不知道,史书上的记载是怎样的,今后历史的发展又是如何。

但是天如镜知道。

小拓拔五岁的时候,冯太后会逼迫拓拔弘传位于太子,随后把持朝政近二十年,成就一个传奇——这是此后的事。

因此天如镜来到北魏时,最先找到的人,并非拓拔弘,而是才成为太后的冯亭,他知道这才是今后真正的掌权者,那个时候,容止还身在洛阳,不慌不忙地思索他与楚玉之间的关系。

天如镜找到冯亭,最开始,只是想要了解一下北魏的局势,却意外从冯亭口中得知容止与她的关系,随即意识到容止心中的志向,为了阻止容止,他主动向冯亭提出联手。

拓拔弘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幌子,是天如镜用以掩人耳目的棋子。

天如镜见冯亭,与冯亭定下对付容止的计策,接着假意投向拓拔弘,这几年来他与冯亭甚至没有说上几句话,可是两人每一次目光交错,他们都知道自己真正的敌人是谁。

——是容止。

几年下来,他们不动声色,以退为进,任由容止势力壮大,逐渐地形成一个整体,同时北魏的朝政,也藉由他暗中操控的那只手,整顿得越来越似模似样。

容止甚至制定出了今后二十年内的施政计划,冯亭只需稍加改动使用便可。

他们小心隐藏着真正的目的,等待一个机会,等待容止的弱点越来越明显和深刻,终于在这一刻,与花错两地联合遥相呼应,瞄准容止最薄弱的地方,向他发难。

空气中仿佛有一种凝滞般的沉重,过了一会儿,容止才发觉是他自己忘了呼吸。

这是一个局,一个五年前便设下的,针对他一个人而设置的局。

这些年的平静无波,是为了引他入局,也是为了让他渐渐放松警戒。

若论才智,冯亭绝不是容止的对手,倘若在政事上明刀明枪地争夺,又或者凭各自势力较量,冯亭天如镜花错甚至加上拓拔弘绑在一起,也未必能有容止一半能耐,但冯亭在宫廷中长大,她更为擅长的,是针对人,而非势,她此番攻的,是容止心性上难得的空隙,出手迅捷无伦妙至颠沛,以至于容止甚至还未来得及防备,便中了这一记绝杀。

花错是剑,天如镜是盾,而幕后操纵的人,还是冯亭。

容止轻轻地舒了口气,他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丝毫不带火气:“阿亭,我小觑你了。”他静静地问:“那么现在洛阳如何?花错已经出手了?”

冯亭也同样微笑道:“不错。”

容止平静地道:“你要什么,我都可应允,但是你怎么担保在我应允之后,你能周全楚玉安危?”他心如明镜,冯亭不会杀死楚玉,否则便失去了与他谈判的资本,但是冯亭也不会给出空暇让他有救回楚玉的机会,眼下,洛阳那边大约已经动上了手,楚玉的生命等不到他赶赴两千里去挽救。

冯亭却没有回答容止的问题,听到“都可应允”这话后,她双眼一亮,问道:“你当真什么都舍得?”

此时不须她回答,容止自己也找到了答案,因为他看见天如镜的神情稍稍动了动,如此看来,另外一个关键,便在天如镜身上,他的作用不仅仅保全冯亭这个人,他应该还有某种非常手段,能转瞬间改变洛阳的势态。

这样一个局,宛如悬于丝线上的千钧,险之又险荒谬绝伦,只将所有胜负堵在楚玉一个人的身上,如果他能割舍楚玉,眼下的局势对他便是完全有利的,没有人能伤害他,没有人能左右他。

可是……

容止的手探入另一侧袖中,摸到一个锦囊,那个锦囊是几年前他便一直随身带着的,锦囊中没有其他,只盛装着一缕青丝。

那日雪地里,她割断的头发,他留了下来。

她舍弃的东西,他拾了起来。

他作茧自缚。

他不愿挣脱。

原本以为只是无关紧要的棋子,可是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成为了他灵魂的主宰?

容止低下头,禁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他以为他可以掌控的,他以为他囚禁住了她,可是谁能料想,真正遭囚禁的人,是他?

身心都不由自主,可怕的是,他却偏偏甘之如饴。

容止再度抬起脸,接着,他笑了一笑。他平素深沉内敛难以度测,心中喜怒皆尽难形于色,然而这一刻,他却少有真诚地笑了起来。

那是释然与坦然的从容,那是彻底放手的决然,是不存在于世间的瑰丽宝石,在碎裂的前一刻,绽放出无以伦比的华彩。

纵然是冯亭见惯了这张脸,也恨极了这张脸,看见他的笑容,也禁不住怔了一怔,紧接着她心中大为戒备,容止如此反常,难道他想玉石俱焚?

容止笑着摇摇头,道:“你不须如此防备,愿赌服输,胜者为王,不论用了什么手段,如今你胜了便是胜了,我也不是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