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碗 第七节(第2/3页)

那段时间,大娘很少出来见人,终日留在后院,甚至儿子下葬时她也没有出来。再后来,祝家突然有了一条严厉的家规,便是任何人都不得在大娘面前提起她丧子之事,大家就当少爷还活着吧。

她记得,爹就是在那一年开始见老了。

之后的日子也算平静无波,祝家上下安分守己,各做各事,只有她老觉得自己老遇到奇怪的事。

有一次,姐姐捉弄她,将她反锁在老鼠成群的废屋里,她求救无果,又冷又饿,靠在墙角昏睡过去,迷糊中,她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轻喊她。她醒来,迷蒙的视线里隐隐见到一个背影,从打开的房门中离开。她揉揉眼睛,废屋的门不知几时被打开,但是,四下并无他人。

她以为刚刚是在做梦,或许是姐姐良心发现,偷偷开了门吧。

类似的事,不止一件。姐姐想到过各种花招对付她,在路上挖泥坑当陷阱,在她的水杯里下泻药,可她每次都能安然无恙,走到陷阱前会突然停下绕过去,水杯已经端起来,却莫名其妙滑脱到地上。

于是,别人都觉得她运气好。只有她知道这不仅仅是运气的问题,每次遇到灾祸时,似乎都有股力量帮她化险为夷,但她又毫无证据。

时光如水流去,她到底是平安长大。爹说她跟娘长得一模一样。姐姐也不再捉弄她了,她有了自己的世界,整天想着那些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大娘也没有什么变化,她还是很美丽,只是看自己的眼神比之前更冷了。

一年前,爹已病到不能下床,有时清醒,有时糊涂。

那天她正要亲自去为爹熬莲子汤,大娘却将她叫去,让她去郊外的青莲寺为爹求一道平安符回来,且要独自步行而付出,方显诚心。

对大娘,她当然不会有一个不字。

她去了青莲寺,却在一片荒地里遭遇两个带刀的大汉,他们不求财,只要她的命。

她跑,他们追,刀尖就在她的脑后。

一脚踩空,她滚进一条沟渠,脑袋撞上一块大石,昏死过去。

浑浑噩噩中,又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又看到那个白色的背影,就坐在她前头的石块上。

“你是谁?”她爬起来。

“我来同你道别。”那人慢慢地说,却始终不肯转过身来,“十年缘分,怕是尽了。”

“我们很熟么?”她想走过去,身子却动弹不得。

“祝英台,今后若有机会离开祝家,切勿犹豫。尤其留心祝夫人,她已不仅仅是不喜欢你了。”说罢,他站起来,往前头的竹林而去。

“等等!你到底是谁啊!”

那人没有停,只留给她一个白色的、单薄的背影,像一朵居无定所的云,缥缈不可捉摸。

然后,她一阵眩晕,等她再清醒过来时,她还在那片荒地里,带刀大汉却不知踪影,她疑惑之极,刚刚发生的一切难道只是场梦?她很混乱。

“今年,我就被赶出来了。莫名其妙被扔在山上,遇到了你。”祝英台羞涩地笑笑,“不知为什么,看到你的背影就觉得熟悉,让我想起……那个梦。”

他手中的书,已然翻到最后一页,他活动活动脖子,转头看碟向她微微发红的脸:“这样荒唐的事,今夜说说便罢了,别人知道会笑话你的。”说着,他又忽然问:“为什么总是带着那幅画?”

她想了想,说:“因为画里那个男子的背影。每次看到这幅画,我都会想起那些荒唐的‘梦’,抱着这幅画,便觉莫名的安全。”她眨眨眼,瞪了梁山伯一眼,又道:“好吧,你可以继续笑话我,甚至说我有怪癖。”

“睡觉吧,祝同学。”他放下书,起身扯过被褥,铺在前头。

“啊?!”祝英台噌一下跳起来,“我跟你都在这里睡觉?不不,我还是回琴房去。我不习惯跟人一起睡的。”

“灯油已快燃尽,黑灯瞎火你如何回琴房?”他边说,边把那碗水拿过来,放在被褥中间,“我也不习惯与人分床而眠,但今夜情况特殊。以碗为界,你我各不相干。”

说罢,他走到被褥另一边,以书为枕,和衣而卧,很快打起了鼾。

看着那干净的瓷碗,与那大半碗清澈如镜的温水,祝英台忍不住端起来喝了一口,薄荷叶的清香充盈于唇舌之间,十分美妙。

她把碗放回去,也小心翼翼地躺到松软的被褥上,一想到背后有他,心中便是一片宁静。

“梁同学。”她轻轻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