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10页)

  “哦,那是他说的。”郁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改变:“我说,就是今晚。”

  “茗,你相信我吗?”

  茗从水中钻出,喘着气问道:“什么?”

  “你相信我吗,茗?”大祖母坐在河边高高的岩石上,问她:“无论……任何事情?”

  那时节,太阳已经落到了山谷之后,但是天仍然明亮。这片河滩有两、三里宽,被山洪冲下来的巨石乱七八糟地堆着,碧色的河水就在岩石间弯弯曲曲地流过。夏日的阳光曝晒了一天,此刻岩石烫得茗根本不敢碰,但大祖母在上面端坐,浑若无事。幕今天的练习是活捉两只山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座山里晃呢。

  茗靠在巨石一处阳光不曾晒到的阴僻角落,梳理湿发。河风很柔和,吹得人十分受用,但她心里却并不平静,因大祖母突兀地问出这么一句话,她实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听大祖母询问地“嗯”了一声,她忙道:“大祖母所言,茗当然相信。”

  “是吗?不见得……比如说吧,有块石头,千百年来人人都说是黑的,我却认为是白的。但是黑色的石头是圣物,容不得半点质疑。如果我对人说是白的,就会犯弥天之罪,可是不说,又实难安心——你说,该如何是好?”

  茗咬紧了下唇。大祖母从不说无谓的话,而且几乎从未询问过自己。她向来都只下命令,但今天……她分明有件为难的事,甚至是她十分敬畏的事,所以连带对自己都客气起来。茗心底里雪亮,大祖母言下,是要自己严守秘密,否则是绝对不会说的。是什么事?

  茗心中砰砰乱跳,可是表面上仍不慌不忙,梳完头发,着好衣裳,从容上了岸,面东慎重地跪了,说道:“帝日在上,茗若有一丝不敬不忠之心,天诛地灭。”

  大祖母道:“傻孩子,谁要你发誓来着……过来,坐在我旁边。”

  茗依言静静坐在大祖母身侧,任她抚摩自己的头发。过了一会儿,只听大祖母幽幽地说:“你已经五次潜入卜月潭了,觉得如何?说出你真实的感受。”

  茗想了想,道:“水里很冷。而且……泥沙好多啊,大祖母,我觉得水好脏。”

  “茗,这世上没有脏的水。脏的只是人心。你还是无法看清楚吗?”

  “是……一片浑浊……”

  大祖母沉默了很久,才迟疑地说:“茗,好孩子,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在里面摸到什么东西的话,千万别去看,懂了吗?”

  “懂了。那是脸吗?”

  “不……”大祖母的声音凝重起来:“那里,也许并没有什么脸。”她站起身来,遥望澄蓝的天幕下远处起伏的山峦,像是对茗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每当有你这样的孩子出生,就意味着卜月潭又有什么事会发生了。然而每一个深入卜月潭的人,她们最终的结局,真的有人知道吗?”

  她叹息一声,不再言语。大热的天,茗只觉浑身发冷,禁不住颤抖起来。

  “大祖母,我……我不明白。”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有一天,你会明白,命运是无法更改的。”

  “沙昆……昆沙……沙……昆……”

  茗靠着洞壁,因为极度害怕而浑身颤抖。水太浑浊、太寒冷了,无数残碴碎屑包围着她,使她根本无法睁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沙昆……”

  这声音像是随着水而来,又仿佛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直接透入脑中。究竟是在喊谁呢?是自己推动池子里的石头,解开封印而蹿出的魂灵吗?茗一点主意也没有,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即将死在这样的地方。当此时刻,她脑子里却翻来覆去想起大祖母的那番话。

  “命运是无法更改的。”

  水仍在激烈荡漾,水里潜伏的汹涌的暗流此起彼伏,尽管她拼命贴着洞壁,仍被带得不住晃荡,手足身体在突出的石乳上撞得生疼。洞穴深处不时有剧烈的震动,通过水一波波传来,打得她五脏好不难受。这样的环境,更本不允许她如平常一样用龟息法闭气,也许一个时辰……不,也许最多半个时辰,自己就要活活给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