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老秩序农场(第5/38页)
“我们来说再见。”莉莉说。露西帮莉莉胸前的双胞胎换了换位子,补充说道:“有些东西要给你。”
“是哦?好吧。”此时泰西在阶梯前利落地转过脚踏车,从车上下来。“嗨嗨。”奥伯龙又说了一次,“你们把整郡的人都带来啦?”当然没有别人,除了她们以外,不需要别人。
艾基伍德一带的人总觉得泰西、莉莉和露西三个人很难分辨,也许是因为她们的名字太过相似,也可能是因为她们在社区里总是一起现身、一起行动。但她们的外表其实很不一样。泰西和莉莉遗传了母亲和外婆的样貌,高挑、骨架大、健壮如小马,只是莉莉不知遗传了谁,拥有一头细直的金发,仿佛故事里的公主用稻草纺成的金丝,但泰西却拥有玫瑰金色的鬈发,跟艾丽斯一样。至于露西就完全遗传到史墨基,是姊姊中最矮的,拥有史墨基的深色鬈发、他那愉快中带困惑的脸,一双圆眼中甚至有几分史墨基天生的平凡。但就另一方面来说,最契合的反而是露西和莉莉:她们是那种可以帮对方把话讲完的姊妹,就算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应到对方的痛苦。有好几年时间,她俩不断推出一系列似乎很没重点的笑话:其中一人会一脸严肃地提出一个愚蠢的问题,此时对方就会用同样严肃的态度说出一个更加愚蠢的答案,接着她俩就会给这个笑话编上号码,从头到尾一本正经。她们总共编了好几百个。也许因为身为长女,泰西不大参与她们的游戏,她天生威严、喜爱独处,对几个嗜好很热衷:中音直笛、养兔子、骑快车。另一方面,任何有关大人世界的谋略、计划和仪式都由泰西担任女祭司,两个妹妹则是她的助手。
(她们三人倒是有一项共同点:都只有一道眉毛,从左眼外侧越过鼻梁一路连到右眼外侧。史墨基和艾丽斯的孩子里,只有奥伯龙没遗传到这种眉毛。)
奥伯龙对姊姊的记忆就是她们的神秘游戏:出生、结婚、爱情、死亡。他从很小就被她们当成“宝宝”,不断被她们在假想浴室和假想医院之间追来追去,是个活生生的洋娃娃。后来他就被迫扮“新郎”,接着等他终于大到愿意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时,他就扮演“往生者”,让她们伺候他。这不只是游戏而已:随着年纪愈来愈大,三姊妹似乎都发展出一种直觉,可以掌握日常生活里各种场面与行为的意义,理解周遭人生活里的开场与闭幕。似乎没有人告诉她们伯德家的小女儿即将在白田跟吉姆·杰伊结婚(当时她们分别是四岁、六岁、八岁),但新人宣誓时,她们却穿着牛仔裤、拿着一束束野花出现在教堂外,端庄地跪在教堂阶梯上。(在外面等新人现身的婚礼摄影师突发奇想地拍了一张这三个小宝贝的照片,后来这张照片还得了摄影奖。看起来仿佛刻意安排的。就某种角度而言,确实如此。)
她们三人很小就学会了女红,而随着年纪渐长,技巧也愈发精湛,还轮番学会了难度更高、更复杂的技巧:梭织、真丝刺绣、绒线刺绣。泰西先向克劳德姑婆和外婆学习,之后再把学到的传授给莉莉,莉莉再传授给露西。她们常坐在一起熟练地操针弄线(通常是在多角形的琴房里,因为那儿四季都有阳光),讨论她们认识的人即将经历的殒逝、婚约、离别和分娩(不论有没有宣布)。她们打结、剪线,她们无所不知,后来证明没有任何婚丧喜庆是她们不知道的,而且她们几乎都会出席。她们若没出席,那场仪式就会显得不完整,仿佛没受到核准似的。如今她们唯一的弟弟即将出发去跟他的命运和律师碰面,她们绝对要出现。
“喏。”泰西说着从脚踏车篮子里取出一个以冰蓝色包装纸包着的小包裹,“拿着,到大城后再打开。”她轻轻吻了他一下。
“拿着吧,”莉莉说着也给了他一个礼物,包装纸是薄荷绿色,“想到它时再打开。”
“拿去。”露西说。她的包装纸是白色。“想回家时就打开。”
他把包裹收在一起,尴尬地点点头,将它们装进行李袋。女孩们没再谈起包裹的事,只是跟他和史墨基一起在前廊上稍坐片刻。廊上满是无人打扫的落叶,堆积在藤椅下(史墨基觉得该把藤椅收进地下室了,这原本是奥伯龙的工作。他突然心头一寒,有种不祥的预感,或是失落感,但他认为应该只是因为这阴郁的十一月雾气)。年轻独立的奥伯龙原本以为自己有机会一声不响地逃离这栋房子,无人啰唆、无人理会,但他却拘谨地跟他们一起坐在那儿看着黎明到来。接着他拍拍膝盖、站起身,握了握父亲的手、亲吻了姊姊,答应会写信,最后终于踩着满地落叶朝南方走去,准备到十字路口去拦公交车。四个人站在前廊上看着他离去,但他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