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记忆之术(第21/42页)

他坐在那儿。

那个星期,碰巧有一棵树正在抖落它叶片般的花朵或种子(他外公应该会知道这是什么树,但他不知道)。圆圆的银绿色小点洒遍整座公园,仿佛上百万元的十分硬币。微风大肆挥霍地把它们成堆扫向他,在他一动不动的脚边堆积起来、填满了他的帽缘和大腿,仿佛他只是公园里另一个可以堆积垃圾的设备,就像他屁股下的长凳和他观赏的凉亭。

最后他终于起身,感觉沉重无比,仿佛还处于某种麻痹状态。他已经看完冬天,因此他又绕回春天,也就是他开始的地方、他现在的位置。一年的轮回。冬天是年迈的时间之父,拿着镰刀与沙漏,破烂的斗篷和胡子被阵阵狂风吹起,脸上有个恶心的表情。他羸弱的脚边跟着一条瘦骨嶙峋、淌着口水的狗或狼。绿色的钱币从他们前方飘过、卡在浮雕上。奥伯龙站起身时,也有绿色的钱币从他身上窸窣滑落。他知道转角后方的春天是什么样子,因为他已经看过了。除了在这里不断绕圈子,突然好像做什么事都没意义了。他所需的一切都在这里。

北风哥哥的秘密。仅仅十步之遥。冬天到了,春天就在后方不远处。他向来认为这句话说反了。不是应该说“冬天到了,春天就在不远的前方”吗?前方:你若顺着季节前进,先是冬天到了,接着春天就在不远的前方。“对吧?”他大声自言自语。前方,后方。弄错的人八成是他,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会从这种古怪又无用的个人角度看待事情。倘若冬天到了……他绕过凉亭的转角。春天就在不远的前方,后方……就在这时候,有人绕过了另一边的转角,从春天转进夏天。

“莱拉克。”他说。

已经绕过半个转角的她回头瞥了他一眼。这一眼的眼神是如此熟悉,但他已经好久没看到了,因此他感觉一阵晕眩。这种眼神传达的是“噢!我正要走就被你逮到”,但却又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种略带害羞的媚态而已,他向来知道这点。他周围的公园变得不真实,仿佛正静静被吹散。莱拉克转向他,双手交握在前方晃来晃去,光着脚小步前进。她并未长大(当然),还是穿着那件蓝色连衣裙(当然)。“嗨。”她说,迅速拨开脸上的发丝。

“莱拉克。”他说。

她清清喉咙(她已经很久没开口了),说:“奥伯龙。你不觉得你该回家了吗?”

“家。”他说。

她朝他跨了一步,再不然就是他朝她跨了一步。他对她伸出手,但也可能是她对他伸出手。“莱拉克,”他说,“你怎么会跑到这里?”

“这里?”

“你离开以后,”他说,“你去了哪里?”

“离开?”

“拜托,”他说,“拜托。”

“我一直都在这里。”她微笑着说,“傻瓜。移动的人是你。”

一个诅咒;只是一个诅咒。不是你的错。

“好吧,”他说,“好吧。”他握住莱拉克的手想把她举起来,却行不通,因此,他把两只手交握成马镫的形状,弯下腰。她把她没穿鞋子的小脚踩在他掌心、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就这样让他抬起来。

“这里面还真挤。”她边挪进来边说,“这些人是谁?”

“没关系,不重要。”他说。

“好了。”适应了之后她说,声音已经变得微弱,较像是他的声音。毕竟、毕竟,这一直都是他的声音。“现在咱要去哪里?”

他掏出老太婆给他的钥匙。跟进门的时候一样,要离开这座公园也得用钥匙打开锻铁大门。“回家吧,我想。”奥伯龙说。在小径上玩游戏、摘蒲公英的小女孩们抬起头,看着他自言自语。“我想是回家吧。”

因为你,我鄙视大城,

因此我转身:他方亦有天地。

——科里奥兰纳斯

霍克斯奎尔高马力的火狐车以逼近破纪录的速度将她载回了大城,但(从她的手表看来)可能还是有点迟了。尽管她现在已经掌握有关罗素·艾根布里克之谜的所有关键,但查出这些东西却花了比她预期更久的时间。

分秒不差

往北行驶时,她一路上都在计划该怎么对瓦奥莱特·布兰波的继承人自我介绍(究竟是要自称古物研究者、收藏家还是秘教信徒)才能诱使他们把纸牌拿给她看。但要不是那副纸牌早已算到她出现,她铁定不可能摸到它们(索菲立刻就知道她是谁,或者很快就认出她来)。后来证实她竟然也是瓦奥莱特·布兰波后代的远房表亲,这点对她很有利,而正如霍克斯奎尔对这场巧合大感兴趣,那古怪的一家人也为此又惊又喜。即便如此,当她和索菲细细钻研那副纸牌时,日子还是一天天飞快流逝。她又花了几天研究《乡间宅邸建筑》最终版,他们一家子似乎没有人熟悉这本书的古怪内容。尽管在她的仔细钻研下,整个故事(至少是至今发生的部分)已如抽丝剥茧般愈来愈清楚,但吵桥棍棒与枪支俱乐部的人还是准备跟罗素·艾根布里克进行那场决定命运的会谈,而霍克斯奎尔也尚未决定自己要选择哪一边、不清楚自己要走哪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