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记忆之术(第4/42页)

来到大门前时,她发现那儿站了个人,正抓着栏杆无望地盯着里面看,像个被关在外面的囚犯。她等了一会儿。这种时间会在外游荡的只有两种人:勤奋早起的工作者,或是一夜未眠的失意者。眼前这个人长长的外套底下似乎露出了睡裤的裤脚,但霍克斯奎尔不认为这就代表他是个早起者。她摆出贵妇的姿态(遇上这种人就是要这样),取出她的钥匙,请那男子让开一下,因为她想开门。

“也该是时候了。”他说。

“噢,不好意思。”她说,因为他只是满怀期待地往旁让了一小步,接着就企图跟着她进来,“这是座私人公园。你恐怕不能进来。只有住在周围的人可以进来,你知道吧。有钥匙的人。”

此时她已经看清楚他的脸,他长着杂乱的胡子,脸上满是脏兮兮的皱纹,却还很年轻。他剽悍但空洞的眼睛上方长着一道连在一起的眉毛。

“真他妈的不公平,”他说,“他们大家都有房子,干吗还要座公园?”他愤怒又沮丧地瞪着她。她不知道该不该向他解释他不能进入这座公园一事并没有哪里不公平,就跟他不能进入周围的房子一样。他的眼神似乎在要求她提出某种抗辩,但另一方面,他也可能只是在抱怨那种广泛存在且没有答案的不公平,也就是弗雷德·萨维奇一再指出的那种,不需要什么虚伪或特别的解释。“哦。”她说,她对弗雷德也常这么说。

“而且这该死的公园还是自己的外曾祖父盖的。”他把眼睛往上转,开始计算,“是外高祖父才对。”他突然饶有意图地掏出一只手套戴上(无名指从一个破洞里露出来),开始擦拭一块镶在老旧门柱上的牌子,把上面的新生藤蔓和尘土拨去。“看到了吗?该死。”她花了一会儿时间才看懂,很惊奇自己以前从没注意到它。几乎整个学院派公共工程史都呈现在那排列得紧密无比的罗马式版面上了,钉子的钉头还是小花的形状。牌子上写:“毛斯 德林克沃特 石东 一九○○年”。

他不是疯子。遇上这种事时,大部分大城人(特别是霍克斯奎尔)都能清楚分辨这究竟是一个疯子不可能的狂想,还是一个迷失潦倒的人不可思议却真实无比的故事。差别极其细微,却蒙混不得。“你是哪位?”她说,“毛斯、德林克沃特,还是石东?”

“我猜你一定不会知道在这座城里要找到一点宁静有多困难,”他说,“你觉得我看起来像乞丐流浪汉吗?”

“呃……”她说。

“事实是,你只要在一张天杀的公园长椅或一个门口坐下,铁定会有十几个醉鬼和大嘴巴的人在一旁齐声吵个不停。大谈他们的人生故事。一瓶酒传来传去。大家都是死党。你知道有多少乞丐是同性恋吗?很多呢。太令人惊奇了。”嘴里说很令人惊奇,但他却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但不管怎样都同样令人愤怒。“安详与寂静。”他又说了一次,语调里充满了真实的渴望,渴望小公园里沾着露水的郁金香花床和满是绿荫的小径,因此她说:“好吧,我猜你若是建造者的后裔,破个例也无妨。”她转动钥匙打开了门。他在门前迟疑了片刻,接着就进去。

一进入公园,他的愤怒似乎就平息了下来,而尽管原本没这个打算,她还是跟他一起走上那些古怪的蜿蜒小径。小径看似通往公园深处,但却总会让你回到外围。她知道秘诀在哪里——当然,只要踏上那些似乎通往外面的小径,你就反而会往里面走,因此她巧妙地引导他往那个方向去。尽管看起来不可思议,但他们确实来到公园中心,那儿矗立着一座凉亭或神殿之类的东西(但她认为其实是工具间)。层层叠叠的树木和年老的灌木丛让它看起来不像实际上那么小,从某些角度看去,它甚至像是一栋大房子露出来的前廊或屋角。而尽管公园很小,但透过某种植物的排列与透视技巧,在公园的中心几乎看不到周围的城市。她开始讨论这点。

“是啊,”他说,“愈往里面去就愈大。你要来一口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扁平的透明瓶子。

“现在对我来说太早了。”她说。她兴味十足地看着他打开瓶盖、喝一大口,他的喉咙八成已经老练得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但他竟然不由自主地用力颤抖了几下,脸孔因恶心而扭曲,她自己如果喝那么一大口一定也是这种表情。还很嫩呢,她心想。其实只是个孩子。她猜想他有不为人知的悲伤,于是开心地玩味起这件事,因为她正需要换换心境,之前的工作实在太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