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宫(第7/14页)
黎白南坐起身,因心思飘荡无法遏抑而愤怒惊慌,眼光寻找窗户。窗子面北,是喜欢的景致,从黑弗诺望过层层山峦,直到高耸、灰白峰顶的欧恩山。更远,视线之外,跨越大岛与伊亚海,是英拉德岛,家乡。
躺在床上只看得见天空,夏季夜空一片澄澈,天鹅之心高挂小星辰间。他的王国。光芒、生命的王国,这里的星辰宛如雪白花朵,在东方绽放,在西方消隐。他不愿去想另一片国土,在那里星辰永不移动,在那里手无力量,也没有正确的方向,因为无处可走。
躺在床上,凝望星辰,他刻意将念头拉离记忆,拉离格得,想着恬娜:她的声音,她的碰触。朝臣都很注重仪节,对何时、如何碰触国王,小心翼翼;恬娜却非如此,而会笑着把手放在他手上,对待他比他母亲还要大胆。
玫瑰,英拉德家系的公主,两年前因高烧去世,当时黎白南正在船上,前往英拉德岛贝里拉宫与南方岛屿,探访皇族。他对母后死讯一无所知,直到回家,回到正在哀悼的城市与宅邸。
母亲如今正在黑暗国土,干旱大地上。如果他到了那儿,在街道上错身,母亲不会看他一眼,不会对他说话。
他紧握双手,重新摆放床上软垫,试着放松,让心绪离开,想着能远离那里的事物。想着母亲健在时,她的声音、深暗眼睛在深暗高挑的眉毛下、纤细双手。
或者想着恬娜。他知道请恬娜来黑弗诺,不仅为了有事请教,更因为恬娜是他仅存的母亲。他想要这份爱,给予,也获得。一份绝对的爱,没有例外,没有条件。恬娜双眼是灰色的,并不深暗,但能以洞悉的柔情直直看透他,不受他所说或所做之事欺瞒。
他知道他完好达成别人加诸他的要求,也知道自己善于扮演王,但只有在母亲和恬娜面前,对自己能不带一丝疑惑,明了身为王的真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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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黎白南还是少年人,还未加冕前,恬娜便已认识他,那时起便已爱着他,为了他,为了格得,也为了自己。对恬娜而言,黎白南是永不会令人失望的儿子。
但恬娜心想,他若继续如此愤怒、不诚实地面对来自胡珥胡的可怜女孩,还是可能令人失望。
阿瓦巴斯使节最后一次谒见,恬娜也出席。黎白南邀她,她也乐意前来。初夏来到此处,发现有卡耳格人在宫廷,恬娜原以为卡耳格人会躲避她,或至少怀疑地看着她:叛教的女祭司,跟小偷鹰法师从峨团陵墓宝库盗走厄瑞亚拜之环,背叛祖国,带着环逃到黑弗诺。此举让群岛王国再度有王,卡耳格人很可能因此敌视她。
胡珥胡的索尔重新崇拜双神与累世无名者,而恬娜摧毁最壮丽的神庙。这反叛已不仅政治层面,也包括宗教。
但那已是很久以前,四十多年前的事,几乎成了传说,而政客有选择性记忆。索尔使节乞求,是否有荣幸谒见恬娜,以繁复深刻、虔诚尊敬的言词迎接,某些部分她认为他说的是实话。大使称呼恬娜为阿儿哈夫人、被食者、转世者——多年来已无人如此称呼,再次听到,让恬娜颇感奇特,但听到母语,发现自己依然能说,依然有深刻、忧愁的满足。
于是恬娜前来向大使及一行人道别,请大使向卡耳格至尊王保证,公主一切安好,并最后一次愉悦地看着高大清瘦的男子、他们浅淡的发辫、装有羽毛的头饰,及银环与羽毛交织的朝服盔甲。住在卡耳格大陆时,恬娜鲜少见到同族男子,陵墓中只有女子与阉人。
典礼结束后,恬娜躲入王宫花园。夏夜温暖而骚动不断,花朵绽放的低矮树丛在夜风中隐隐浮动。围墙外,城市嘈杂之声像安静海面的呢喃。两名年轻朝臣在荫道下并肩共行,恬娜不想打扰他们,便在花园另一端的喷泉与玫瑰间漫步。
黎白南又皱着眉头离开谒见厅。是怎么了?就恬娜所知,他以前从未反抗地位所带来的责任。他当然知道王必须结婚,而且还能自由选择对象;知道不服从人民愿望的王便是暴君;知道子民想要王后,想要继承王位的后裔,但他对此毫无行动。宫廷仕女乐于与恬娜闲聊王的历任情人,那些女子从未因身为王的爱人而丧失任何好处。黎白南在这方面的确处理得当,但不能永远如此。索尔王提供完美合适的解决方法,为什么他却如此愤怒?
也许并非完美合适。这位公主是有点问题。
恬娜必须试着教会她赫语,还得找别的仕女教导公主群岛民族习性及宫廷仪节——这类工作恬娜自己绝无法胜任。相较于宫廷成员的世故,她更能体会公主的无知。
黎白南拒绝或无法从公主的观点看待整件事情,令恬娜不满。难道他无法想像,这对公主来说是什么情况吗?她从小在荒僻沙漠、藩王堡垒里的女子寝宫长大,可能从未见过除了父亲、伯叔与祭司之外的男子。突然从一成不变的贫穷与严苛生活中被陌生人带离,进入漫长恐怖的海上航程,丢弃在仅知为毫无信仰、嗜血如命的怪物之中,这些人住在世界边缘,甚至不能算是真正人类,因为他们是会变成动物及鸟类的巫师……而她得嫁给其中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