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讲故事 第四章 听神父继续讲述(第5/10页)
终于,卡拉汉回到了路上,最后,一个戴着草帽,穿着工作裤的黑人开着一辆破旧的福特车来到他跟前,他看上去特别像三十年代电影里的黑人农夫,卡拉汉甚至觉得他会不时地拍着膝盖大笑着喊上一句“是的!老板!我真是个傻瓜!”不过,那人根本不像他想的那样,相反,他开始和他聊起了他每天听的国家公共电台的一档节目所推行的政策。卡拉汉在阴暗小树林下车时,那人给了他五美元,还送了他一顶棒球帽。
“我有钱。”卡拉汉说着要把那五美元还给他。
“对于一个在外逃亡的人来说,再多的钱也不够。”那黑人说道,“别告诉我你不是在逃亡,别侮辱我的智慧。”
“谢谢你。”卡拉汉说。
“这没什么,”黑人说,“你要去哪儿?大概方位?”
“我一点儿主意也没有,”卡拉汉说着笑了,“关于大概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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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汉在佛罗里达摘过橙子,在新奥尔良扫过大街,在得克萨斯的鲁弗金,他在马棚里扫过马粪,在亚利桑那州的凤凰城,他在街角发过房地产宣传册。他做着各种支付现金工资的工作,观察着钞票上不停变化的头像,注意着报纸上的人名,他在报纸上看到过吉米·卡特当选总统的消息,也看到过欧内斯特·“弗利兹”·赫陵兹和罗纳德·里根当选的消息,还有乔治·布什当选的消息,还有杰拉尔德·福特决定二度竞选,并再次当选的消息。其实,报纸上的人名(那些出现在报纸上的人名不停变幻着,其中有许多卡拉汉从未听说过的人)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钞票上的头像也不是重要的事,真正重要的,是他所看到的,天气风向标伫立在粉红色晚霞里的那幅景象,是他独自走在犹他州的一条小道上时留下的脚步声,是新墨西哥州沙漠上的风声,是俄勒冈州弗瑟的那辆抛锚的雪佛兰汽车旁的那条儿童跳绳。真正重要的,是内华达州的俄勒克西边,50号高速公路旁的输电线发出的哀鸣。他有时清醒有时喝醉,有一次他躺在一个废弃的马棚里——那个地方就在加利福尼亚和内华迭州的交界处——一直喝了四天的酒。接着他时断时续地吐了七个小时,头一个小时里,他不停地猛烈呕吐着,以至于他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要死了,接下来,他又难受得巴不得死掉。等这一切过去之后,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喝了,他终于吸取教训了。可是,才过一个礼拜,他又开始喝起来,那天,在雇他洗盘子的那家餐馆后面,他一边喝着酒一边盯着天上那些怪异的星星。他就像一只被困在圈套里的动物,不过他不在乎。有时候,会有吸血鬼出现,他有时会把他们杀了,不过大部分时候,他不杀他们,因为他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怕引起那些低等人的注意。有时候他会问自己,他觉得自己在做些什么,他要到什么鬼地方去,而这样的问题常常会逼得他到处找酒喝,因为他的确是无处可去,他只是顺着那些隐藏的高速公路,把某个圈套拉在身后,不停地行走,他只是听从着那些道路的呼唤,从一条路走到另一条上。无论他是不是陷身圈套,他时而还觉得挺快乐,有时他带着自己的镣铐,像大海那样唱歌。他还想看看下一个风向标站在满天晚霞里的模样,还想再看到某位已经不在人世的农夫那块荒废已久的北边田头那个即将坍塌的地窖。他还想看看路上那种轰鸣着的大卡车,侧面写着托诺巴沙砾或重型建筑沥青。他在流浪者的天堂里,迷失在美国分裂的人格中。他渴望听到峡谷里的风声,同时明白自己是惟一一个听到这声音的人,他想大声叫喊,听听那回声的余波荡漾。当他嘴里巴洛的血腥味太浓时,他就去找酒喝。当然,当他看到那些寻宠物启事,看到人行道上的粉笔字时,他就想继续前行。在西边他很少见到这些东西,即使见到了,上面也没有写他的名字或有关他的描述。他一次次地看到吸血鬼在他周围游荡——每天都要吸我们的血——不过他由他们去,毕竟,他们只不过是一群蚊子似的动物。
一九八一年春季的某一天,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卡车后面,向萨克拉曼多行进,这也许是世上最古老的国际收获者卡车,它这会儿还没驶出加利福尼亚。他和大约三十几个非法墨西哥移民挤在一起,旁边还有几瓶(墨西哥)麦斯卡尔酒、龙舌兰酒、几个罐子和几瓶葡萄酒,车上所有人都醉得不省人事,而卡拉汉是所有人当中醉得最厉害的一个。和他一起搭车的这些人的名字,几年以后像发高烧时说的胡话一样在他脑海里浮现:埃斯克巴……埃斯特拉达……扎夫尔……埃斯特班……罗沙里奥……艾彻瓦利阿……卡沃拉。这些是他以后会在卡拉遇到的人吗?抑或只是他幻想出来的在车上和他一起畅饮的人物?说到这个问题,他不免想到,他自己的名字又有什么含义呢?他的名字和那个他终将留守的镇子的名字是如此的接近:卡拉,卡拉汉,卡拉,卡拉汉。有时,当他躺在家里的床上,准备进入梦乡时,这两个名字就会像《小黑混血儿》里的老虎一样,在他脑子里互相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