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拉里堡 第六章 吐露实言(第4/5页)

“我跟你说,我的心肝,他就是奉命来搞破坏的。不管他在这里见到谁,或者你我做了什么,结果都一样。他本来就是要来制造混乱,刺激乡下的人起来对抗英国人,这全都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还有雇用他的人的利益。”

詹妮不哭了,她坐起来惊异地望着詹米:“刺激人民对抗英国人?为什么?”

詹米烦躁地挥挥手:“他们想找出可能支持查理王子的人,看是不是会发生另一次叛乱。但我还不太确定兰德尔的雇主是站在哪一边,我不知道他想找出这些人,是为了监视他们、抢夺他们的财产,还是为了追随王子,而想在高地制造纷争,好让战争一触即发。这些我都不知道,现在也不重要了。”他摸着姐姐的头发,将她的刘海向后抚平,“唯一重要的是,你没受伤,我也回到家了。我的心肝,我答应你,很快我就会回来住下。”

她在他手上轻吻一下,脸上洋溢着喜悦。她从口袋摸出一块手帕擤鼻子,然后看向伊恩,他仍然木然地坐在旁边,眼里满是受伤和怒气。

她手轻轻放上伊恩的肩膀:“你觉得我不该瞒着你。”

他没动,只是一直看着她。“对,你不该瞒我。”他轻声说。

她放下手帕,握住他的双手。“伊恩,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害怕连你也失去了。我弟弟走了,我父亲也走了,我不想连你这块心头肉都失去。因为,亲爱的,你对我来说比我的家庭、我的家人都重要。”她对詹米一笑,接着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告诉你。”

她注视着伊恩的眼睛,露出恳求的神情,看得出来爱情和自尊在伊恩的脸上交战。詹米站起来,轻碰我肩膀,于是我们静静离开房间,在残火余光中,只留下他们两人互相凝望。

那天夜色晴朗,月光高高地从窗叶流泻而下。我睡不着,或许是那月光的缘故,而詹米也没入眠。他无声地躺着,不过从他的呼吸声,我听得出他还醒着。他翻了个身,然后我听见他呼吸间夹杂一声轻笑。

“什么事这么好笑?”我小声问他。

他转过头来看我:“噢,我吵醒你了吗,外乡人?对不起。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我没睡。”我把身体滑向他。这张床垫显然是给全家睡的,这么巨大的羽绒床,一定用掉上百只鹅的羽毛,要穿过这层层叠叠的床褥,简直就像穿越阿尔卑斯山,而且手上还没有指南针。我好不容易抵达他身边,问道:“你想起了什么?”

“哦,大部分是我父亲的事,还有他说过的话。”

他双手交叠,眼睛望着天花板上交织的明亮月光沉思着。“说来奇怪,他活着的时候,我不大注意听他说话。但他一死,他的话却一直影响着我。”他又轻笑几声,“刚才我想到他最后一次打我的事。”

“很好笑吗?詹米,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幽默感很特别?”我在被褥间摸索,试着找他的手,但不久我就放弃了,一把推开被褥。他轻抚我的背,我依偎着他,发出舒服的声音。

“那你以前不乖的时候,你叔叔没打过你吗?”他好奇地问。

我憋住笑:“才没呢!他连想都没想过。兰姆叔叔不相信打小孩有用,他觉得要跟小孩讲理,就像对待大人一样。”

詹米喉咙发出一阵苏格兰人特有的声音,对我可笑的说法表示不屑。“难怪,这样你的那些人格缺陷就说得通了。”他拍了我臀部一下,“小时候没被好好管教。”

“我哪有人格缺陷?”我质问他。明亮的月色中,我清楚地看见他的笑脸。

“你要我一一列举吗?”

“不。”我手肘往他胸膛一顶,“跟我说你父亲的事吧,那时你几岁?”

“噢,十三四岁吧,长得又高又瘦,脸上还有些雀斑。我不太记得被打的原因,通常都是因为说错话或做错事。我只记得那次我们两人都火冒三丈。那是他高兴打我的其中一次。”他把我拉近,贴着他肩膀,用手臂环绕着我。我轻轻抚摸他平坦的腹部,抠弄他的肚脐。

“住手,很痒。你到底要不要听呀?”

“噢,我想听啊。你说,如果我们有孩子的话,要怎么做?跟他们讲理呢,还是打他们?”虽然这个假设还没有实现的迹象,但我的心脏突然跳得好快。

他制住我的手,放在肚子上:“简单。你跟他们讲理,不听的话,我就把他们拖出去打。”

“我还以为你喜欢小孩。”

“我喜欢啊。在我不欠揍的时候,我父亲也喜欢我。而且他很爱我,所以才会在我欠揍的时候,把我揍得屁滚尿流。”

我翻身朝下:“好吧,快跟我说你的故事。”

詹米起身把枕头整理好,然后再度躺下,把手交叠在头下面:“嗯,跟平常一样,他把我叫到围篱那边,不过这次他非常生气,就站在我身后。我趴在围篱上接受处罚,咬紧牙根,决定这次不发出一点声音——妈的,要是我肯让他知道我有多痛就好了。我的手指紧紧嵌进围篱的木头里,木屑刺进肉里都没感觉,我只觉得自己因为憋气而满脸通红。”他深吸一口气,好像在想怎么表达,接着又慢慢说下去,“通常我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结束,但这次时间到了他却没停手。我只能继续闭紧嘴巴。他打一下,我就闷哼一下,泪水已经夺眶而出,但不管我挤掉多少泪水,就是死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