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蛮舞宴歌 第七章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我们的笼子停在一块松软的土地上,半陷了进去。雾气已经消散了,但四周芳草凄迷,却没有狼的腥臊气味。我以为那些狼没有追上我们,或者把我们给追丢了。可我抬起头来时却看到它们的尖耳朵在远处一道坡上的草丛后面若隐若现。
我全身都疼,似乎骨头全都断了。云罄的身子一动不动地躺着,我以为她还没有醒,却看见她的黑眼珠子在骨碌碌地看着我,不由得吓了一跳。她的耳朵上碰破了一大块,不过她现在似乎已经哭不出来了。这样就好了很多。她用手指了指我的胸口,我低头就看到前襟上都是鼻子里流出的血,血还在往下滴,我用手去堵它的时候,大股的血就从另一个鼻孔里喷了出来。我两手都是血,愣在那儿,几乎就要哭了出来。不过我从来没在女孩子面前哭过。这个记录我可不想就此打破。
那些狼表现得很奇怪,它们的脚印在地上兜成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往我们的笼子探头探脑,一副焦急的样子,但却不敢上前。
“它们好像不敢进来。”我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
“为什么呀?”云罄胆怯地问。
“也许这里是另一只更可怕的东西的领地。”我说,这话是突然闯入脑子里的,吓了我一跳。云罄也被吓着了,不敢再说话。
那群狼,它们似乎和更多的狼汇合了,它们探头四望,嗅着空气里的气味,显然出一副焦虑的样子,但并不想就此离开。我不知道这群狼在害怕什么,它们敢毫不犹豫地袭击全副武装的数万男子组成的营地,却不敢贸然闯入这一片小小的水洼地。
我们躺在一层松软的草甸子上,嫩绿色的水草围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圈,远处是蓬蓬的高蒿草和矮树杈,它们的根部看上去立在浅浅的水里,但那些草下面很有可能是深不见底的泥塘。我们在那里躺了一个白天,狼就围着我们绕了一个白天。我开始想念那条鱼起来。更可怕的是,重量正在让我们慢慢地陷下去。原先我还可以在脚下看到那些厚厚如绒毯的草,草叶锋利。可现在脚下变成了一洼污水。笼子的搭扣已经被深深地埋到土中,我们出不去了。我尽量平躺下来不动弹,不过云罄又开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她那张被华贵的链子围绕着的脸上抹满了污泥。
“别哭。有东西来了。”我嘘了一声说,向着太阳落下去的一边看去。
我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也没有看到什么,但我能感觉到那个方向上,有个什么东西正在逼近。
雾气又开始在地面上聚集了起来,这儿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冷,寒气飕飕地从我们身边
掠过。我看到一个影子浮现出来,越来越清晰。它行过的地方,狼群呜咽着向两边分开。
一阵大笑的声音飞上天空,如同正在归巢的鸟在拍打翅膀。我从来没想过一个如此小的躯体能发出这么强大的声音。这笑声让那些狼更加胆怯,向后退得更远了。
“是瀛海家的小儿郎啊,”那个影子说,彻底从雾气中走了出来,“唔,还有只漂亮的小白鹂鸟,这我倒是没想到。”
他在那些嗜血的群狼中行走,犹如闲庭信步般不急不慢,倒似他才是狼,而那些狼是些吃草的羊。一匹巨狼凶猛地咆哮了起来,它的庞大体形超过了所有的狼,我认出来它就是叼我们出来的白耳朵狼。影子转过身,说:“这不是夜狼左骖吗?回去和你的主人说吧,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的语气平静,却是一种发号施令的感觉,似乎没有人可以违逆他的话。
左骖犹豫着,不甘心地呲着牙,它后退三步,又往前跳两步。影子笑着说:“已经过了中夜了,你还是回复原状吧。”他的左手轻弹了一下,一团小小的光亮落入水中。左骖猛地打了个哆嗦,倏地人立而起,大团的毛发如同衣服一样脱落,变成轻烟消失在风里。这条狼突然就变成了一个人,虽然有几分狼相,灰扑扑的脸上还有一大道利爪抓伤的痕迹,但毕竟还是个人啊。
变回人的左趁似乎不再那么狂暴和不讲道理了。他虽然还冷着脸,却还是给影子施了个礼,说:“既然如此,我们就卖古先生一个面子。后会有期,告辞了。”四下里响起一片爪子踏在水里的淅沥声,狼群一瞬间就消失得干净。影子走过来,用他手上的一根棘杖勾住了我们正在下陷的铁笼子,轻轻巧巧地把我们拉了上去。
这是个中年的男子,他穿着我们这儿都没见过的白色长袍。他自西而来,一定是行过了许多里地的沼泽路,脚上却几乎没有污点。他将那个笼扣解开,然后像从铁笼里掏小猫那样提着我们的后脖子把我们揪了出来。
我和云罄惊魂稍定,都站不住脚,坐在了地上,仰着头看他。他的下颔上有一部微带淡黄的胡子,同样颜色的眉毛低低地压着眉毛,我注意到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疲惫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上却笼罩着一团淡淡的冷雾,让我看不太清他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