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第2/2页)
两人对答得谆谆儒雅,全无剑拔弩张敌对气氛,光是看他们神情,不知情的人大约还要以为这两人是在月下谈家常。
“那真是可惜,”秦长歌微笑,“能让白国师不顾一切去护佑的人物,我还真想会会。”
“能仅仅凭在下的举措便推断出女王在军中,您也不亏是和女王齐名的人物。”
一刹静默,蒙住秘密的薄纸,被那人不凉不热漫不经心的揭开。
良久,秦长歌微笑,轻轻道:“你终于确定,我是我了?”
这话问得奇妙,白渊却笑起来,道:“是,正如你也终于确定,是我了?”
目光里翻腾云烟,云烟尽处无限恩怨渐渐涌起,秦长歌感慨的看着白渊,缓缓道:“长乐大火,皇后被杀,世人都以为不外乎是宫闱倾轧,或者朝政谋局,或者帝后离心相害,谁也没能猜到,一切的布局,竟然延及西梁之外,六国之远,那背后罩下的杀戮之网,网扣,竟然握在远在东燕的国师大人您的手上。”
将手中一枝枝条轻轻一截截粉碎,秦长歌淡笑道:“您真神奇,手真长。”
白渊负手微笑,半晌道:“您也很神奇,一个明明死掉的人,一个被穿心剜眼,死得透得不能再透的人,竟然在数年后复活,卷土重来,最终对六国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这世间怪力乱神之事,不得不信啊。”
“有人到今天都没相信哪,”秦长歌温柔的道:“比如,水镜尘。”
眨眨眼睛,白渊奇道:“你怎么知道?”
“废镇一役,水镜尘称我‘赵太师’,他并没有将我和睿懿联想在一起。”秦长歌淡淡道:“当时我就确定,他当晚一定有份参与谋杀,因为只有亲眼见证过睿懿死亡,并且以后也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和我本人接触的人,才最不容易相信她的复生,正如你所说,睿懿死得不能再透,连骨头都分掉了,凭什么认为她还会活?”
“你猜出是镜尘抢了你三分之一骨殖了。”白渊扬眉,“你可知那骨殖现在何处?”
“我没兴趣知道,”秦长歌耸耸肩,“骨头就是骨头,你拿去垫猪圈也好,当鸡饲料喂了也好,都与我无关。”
“怎么能那么侮辱西梁开国皇后的遗蜕呢?”白渊轻笑,“我拿去给我妹妹垫坟了,可怜她死后,我人小力微,埋得太浅,第二日尸体被野狗拖出来啃干净了肚子,我只好后来瞒着我娘把她给烧了,小小的一捧灰,装在盒子里,我觉得她太寂寞,而且她一定很想亲眼看看西梁皇后的尸骨,看看那个害她早夭的人的骨头是不是和她一样,所以我叫镜尘拿给我了。”
他语气平静,笑容流动如风,神情依然如前的散漫闲淡,不像在和生平死敌说妹妹的惨死,倒像面对佳人,月下花前。
崖上却突然起了一阵阴风,盘旋着掀起两人的袍角,风里有,砭人肌骨的寒意阵阵袭来。
秦长歌沉默了下去,半晌道:“沙场胜负,成王败寇,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白渊,你太偏激。”
想了想她又道:“错了,我想,我该叫你成渊……是不是?”
白渊的神情,刹那间有了微微的震动,这个姓氏的出口,令他的思绪微微飘远,想起了一些自己宁愿尘封的往事,想起当年成氏家族一门容华,却一朝倾覆,从此流落异国备受欺凌,想起妹妹死去母亲的一夜悲歌,想起景阳宫那远去的飘香的裙角,那一生的错过。
这一切,都拜这个女人所赐。
成渊,成渊,多么陌生的名字。
那个曾经高贵的姓氏,早已湮灭在北魏风起云涌的历史中,成为贵人们踩在脚下的故纸上最为空白的一页,再不会有人提笔为之写下光荣的记载。
那些被践踏碎了的,早已散在风中的,家族,姓氏。
离开北魏时,他改姓白,谐音“败”,相对于那个“成”。
他曾对自己发誓,一日不复仇,一日不改姓,然而当他终于复仇了,他突然也觉得改回姓氏已经没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