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第3/4页)

“田家去年冬向州府上报,要从沅城贩十船海盐回来,”言珝扯了扯唇角,眉目微凛,“但从盐业司第一次送来的那份抄本里的明细看,从去年冬到今年开春,四个多月里,全州市面上新增海盐,最多不过七艘船的量。”

市面上少了三船海盐的量,换别人可能不会立刻察觉,但言珝对数值极其敏锐,几乎到了“看一眼就心诵能算”的地步。

“这不对劲。田家就算囤库存,首选也不该是海盐。”云知意笃定地脱口而出。

她立刻就能明白问题所在,言珝有些惊讶:“你几时对盐业的门道如此精熟了?”

云知意笑笑:“这几个月和蔺家老爷子周旋,我也不是白陪他闲聊,学到不少从前没留意的东西。”

根据律法规制,零售到百姓手中的盐,无论海盐或井盐,价格都是一致的。

但沅城的晒盐场多,海盐进货成本相对低廉些,商家售出海盐获利会略高于井盐。

所以,原州盐业商会历来有个不成文的传统:无论是手持盐引的大盐商,还是从大盐商们手中买盐再去零售的二道贩子们,在囤积库存时,都会选择积压利润稍薄的井盐,优先抛售海盐,不会轻易将海盐留在手里。

从言珝的发现来看,去年冬田家报称买回来十船海盐,但在之后长达四个多月的时间里,有三船的量始终没有出现在市面上,这显然有悖商家常理。

见长女陷入沉思,便再度轻拍她的肩:“绪子,不要鲁莽强出头。毕竟事情已过大半年,这事不好查了。也怪我一开始大意,只以为是盐业司文书吏誊抄出错,便没想到要留证据。直到盐业司派人来取回时,托辞理由是‘字迹不清晰’,我才惊觉不是抄错数值那么简单。他们第二次送过来的抄本,数量就完全对上了。”

盐业司的人此举就叫“乱终出错、欲盖弥彰”。

若单纯是文书吏大意抄错,找言珝取回时只需认个错就好,何必用“字迹不清晰”这样的蹩脚借口?

言珝这种擅长明哲保身的老江湖,发现这么大个疑点,面上倒还端得住,盐业司的人来找他要回第一份记档时,他就打哈哈说自己上午和同僚躲懒喝茶去了,还没来得及看。

但他自己也清楚,这点把戏最多能蒙过盐业司,田岭是一定不信的。

“我不确定田岭会怎么做,找你借护卫只不过图个心安,”言珝无奈地指了指自己,“我毕竟是州牧府官员,平日里出了家门就往府衙去,很难寻到机会直接对我下手;而你也一样,通常下值后就回望滢山,有整队云氏派给你的精锐护卫,他更不会傻到轻易去动你。”

算来算去,言珝最大的软肋就是言宅。

这边除了几位老仆,就只一个柔弱的云昉和不靠谱的言知时、还没满十四的言知白。若田岭真打算用点什么下作手段……他不得不防。

“爹您放心,我明白了,不会鲁莽的。”

——

入夜,云知意坐在寝房内的雕花小圆桌旁,思绪起伏驳杂。

根据她爹的发现,去年冬,田家报运十艘海盐,最终却只有七艘的量出现在市面上。

而霍奉卿说,漕运司的公文记档显示,去年田家这十艘船,其中有三艘,没有漕运司官吏登船开箱检查的记录。

原州到沅城来回将近三千里水路,田家耗时耗人派出去十艘船,不可能空着三艘回来。

但那之后,市面上正好少了三船量的海盐。

所以,没被检查的三艘船,到底从沅城运了什么回来?!

这个问题困扰着云知意,使她到了夜半中宵还睡不着。

末了,她披衣起身,独自摸黑上了朱红小楼,踮脚望向一墙之隔的霍家院落。

隔墙这院一直是霍奉卿的书房,此刻正有灯烛的光芒透窗。

云知意在书楼翻出个小箱。

箱子里装了许多小石子,是云知意年少时刻意攒的。那时候,每晚看书累了想找人说闲话解闷时,她就会丢石子过墙去滋扰邻居。

重生之后,她主动与霍奉卿缓和关系,没再这样顽劣过。之后她很快搬去了望滢山,与霍奉卿的关系也渐渐不同,再不需要用“故意惹人生气”的幼稚手段来搭话,这箱小石子自是闲置在此了。

今夜她重新取出这箱子,心情却与年少时大不相同。

小石子一颗接一颗丢过墙去,落在霍家院中石板上,砸出一声声闷响。

未几,那头的房中出来个人。云知意借着月光定睛细看,却是揉着眼睛的小少年霍奉安。

“云大人,我猜就是你。你做什么丢石子过来?我正背书呢。”霍奉安的声音听起来困得可怜。

云知意尴尬又歉意地笑笑:“对不住啊奉安,我以为书房里是你大哥。”

“你又想找他吵架?”霍奉安笑咧出一口大白牙,“他在跟我爹说事呢,晚些会过来检查我的功课。你再等会儿,准能和他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