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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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污秽不堪的沼泽,我看到人们爬上山顶,走进博物馆去。我把他们的突然出现归结于昨晚的气温。我想他们不是幻觉的产物,而是客观存在的,是真实的,至少和我一样真实。
他们的穿着又和前些年我见到过的服装趋同了:可笑的、过时的轻浮(至少我是这么看的)。然而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时髦的转换和回归都是很正常的,眼下人们乐于欣赏不久前过时的神奇。
鬼知道我为什么要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们,我看到他们在毒蛇出没、荆棘丛生的草地上跳舞……
这些不自觉的捣蛋鬼,居然跑到这里来欣赏《巴伦西亚》和《献给二位茶一杯》(震耳欲聋的音乐从唱机发出,淹没了风声和涛声)。他们剥夺了我赖以生存的一切,轻而易举地占领了我的安身之地,把我赶到了脏不可耐的沼泽。
窥视这些不速之客是个危险的游戏,因为每一群文明人都可能同法律或者外交有关;一旦他们发现了我,那么用不了多少手续和程序,即可将我送回监狱。
夸张点说,好奇心使我不能不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因为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我的同类了),他们满足了我间或的愿望。但我又不得不随时让自己回到我目前所处的现实环境中来:
首先:我有许多工作要做;在荒岛生活,即便对最心灵手巧的人来说都是一桩苦事;何况我刚刚上岛,手头连像样的工具都没有。
其次,沼泽可不是闹着玩的,即便是最机敏、最有经验的海岛土著,也难免顾此失彼,多有不测,何况我。
最后,要看清他们并不容易。他们在山上,我在山下;仰望这些冒失鬼犹如仰望时隐时现的巨人,只有在他们接近山坡时,才看得比较清楚,而那时我又最易被他们发现。
我眼下处境不妙是可想而知的。几天前刚涨过潮,而且海水以前所未有的冲劲涌进了这片沼泽。
夜幕降临,我用灌木的枝叶遮盖身体,在水里(当然是目不交睫地)泡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七点光景,或许更早,潮水又一次涌上岸来。
大潮每周一次,小潮天天有规律地时涨时落。潮涨潮落在灌木丛中留下了标记,我必须根据这些标记确定我的位置,稍有不慎,就会被潮水吞没。
当我想到这白纸黑字可能成为我的遗言时,心中充满了惆怅。如果我命该这样死去,那么至少得让我证实,当我最终被人发现时,已不再有谁说我这是在撒谎,也不再有谁相信对我的判决是公正无误的。为此,我要把我的这份报告附在莱奥纳多那“永远有效”的护照上,看看世人究竟是怎么对待这一切的。
我想这小岛叫维林斯,属于埃利斯群岛。从地毯商达尔马奇奥·翁布雷利埃里(加尔各答市,拉姆克里希纳普尔区,希德拉巴德街21号)那里,你们可能获得更多有关此岛的信息。这位意大利商人款待过我,把我藏在他的波斯地毯卷里。后来(也是在他的帮助下),我上了船……我不是有意要牵连上他,我之所以把他写进日记里,完全是因为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幸存者的自卫》将不对世人隐瞒任何细节。如果老天有眼,那么只要记忆存在一天,世人将不会忘记他翁布雷利埃里曾经给予一个不幸的无辜者以仁慈的帮助。
船航行到拉包尔岛。我拿着意大利商人的名片拜访了一位公司职员(他的公司在西西里岛闻名遐迩)。当晚,明月耀眼,在海产品贮藏加工厂喷发出来的一团团浓烟的掩护下,我得到了如何抵达目的地的最后指点和一艘偷来的小划艇,便匆忙启航。
我头顶烈日,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划船,在迷失方向(那人给了我一枚指南针,可我不知道怎么使用)、病病恹恹、两眼昏花的情况下来到此岛。小船是在东海滩搁的浅(毫无疑问,当时正值涨潮,小船才没有撞上坚硬的珊瑚礁),当时我软绵绵地瘫在船上,心中十分恐惧,完全忘了庆幸能顺利到达。就这样,我昏昏沉沉,许久不能自已。
- ✑原文为意大利文。
- ✑位于太平洋,英国所有。不过,从岛上种类繁多的植物看,它又不像是埃利斯群岛。——原著编注
- ✑位于太平洋上的美国俾斯麦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