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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一个白色半透明的,很像冰的东西。一个很长很大的东西,像个箱子——一个敞开的箱子,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我一时说不上来的形状。它大得可以放进去一个人。我后退一步,想把点着的火柴举高些,以便能看得更全面些,但立刻被身后的什么东西绊倒了。我发现自己在黑暗中趴着,但不是趴在地毯上,而是趴在那个有异味的冰冷的东西上。这里到底还有多少讨厌的玩意儿啊?
我正准备起来在这个房间全面搜索蜡烛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兰塞姆的名字。几乎同时,但又不完全同时,我看到了老早就害怕见到的东西。我听到了兰塞姆的名字,但我不想说我听到一个人的嗓音喊出了兰塞姆的名字。令人震惊的是,那声音不像是嗓音。我觉得那声音完全清晰,甚至相当漂亮。但是,如果你理解我的意思,那不是发音器官发出的声音。我认为我们能清楚感觉出来动物的嗓音(包括作为动物的人的嗓音)和其他声音的不同,尽管很难详细说明。每种嗓音里都会显示出血性、肺以及温暖潮湿的口腔的特征,但这个声音里没有。那两个音节听起来更像是在乐器上弹奏出来的,而不是说出来的。然而,听起来也非机械之声。机器是我们用自然材料造出来的东西,而这个东西似乎更像是岩石,或晶体,或光本身在说话。它从我的胸部穿过到腹股沟,给我的感觉就像爬悬崖时以为自己一脚踏空时那样心猛地一缩。
那是我所听到的。我所见到的不过是一束微弱的光柱。我想它当时并没有在地板或天花板上形成一个光圈,但现在也不敢肯定了。它对周围的照明强度确实很弱。至此,一切还算顺利。但有两种特征很难把握。一是颜色。我看到那个东西时,我可以明确地肯定那是白色的或彩色的;但无论怎么回忆,我一点也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试图把它归为蓝色、金黄、紫罗兰和红色,但哪个也对不上号。人怎么可能有这种视觉经历呢,怎么过后马上就想不起来呢?罢了,这个我就不尝试解释了。另外一点是它的角度。它与地板之间的角度不对。但是,我这话刚出口,我就得立刻补充说这样的表达是后来才想到的。当时实际感觉到的是,那个光柱是垂直的,但地板不是水平的——整个房间似乎是倾斜的,好像在一艘轮船上。我的印象(不管是怎么产生的)是那家伙有一个地球之外的水平参照系和一整套方向系统,它的出现一下子就把一个外部系统强加于我,颠覆了我的地球水平参照系。我丝毫也不怀疑自己见到了一个艾迪尔,也不怎么怀疑自己看到的是火星之王——马拉坎德拉的奥亚撒。既然事情已发生,我也就不再处于极度的惊慌失措之中了。说实在的,在某些方面,我的感受不那么令人愉快。它显然是没器官的。智力存在于这个单质的光柱里,但又和这个光柱不相干,一点也不像我们的意识与大脑及神经那样相关,知道这些使人深感不安。[3]我们的分类不适合它。我们通常对有生命的动物和无生命物体所做出的反应在这里同样不合适。还有在进入小屋前的那些疑问,比如,这些生物是朋友还是敌人?兰塞姆是位先驱还是受骗者?这些疑问在那一刻全消失了。我的恐惧是另外一种类型的。我肯定这个生物是我们所说的“善”的生物,但不能肯定的是,我是否像先前认为的那样喜欢这种“善”。这是一种可怕的经历。既然你所怕的是某种恶的东西,你可能还希望善可以救你。但是,假如费了很大劲走到了善跟前,却发现它也同样可怕呢?要是你要的食物最终成了你正好不能吃的东西,家恰好成了你无法居住的地方,安慰你的人恰好令你不舒服,那会怎么样呢?实在是没有被救的希望了,因为最后一张牌也打完了。有一两秒钟,我差不多就处于那种绝望状态下。地球之外的那个我以前一直自认为喜爱和渴望的世界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它突破屏障,出现在我的感官前。然而,我不喜欢它,我想走开。我想和它拉开任何可能的距离——隔在我和它之间的可以是一个海湾、一幅窗帘、一条毯子和一个障碍。但我没怎么掉到海湾里去。非常奇怪的是,我的无助感救了我,它使我情绪稳定下来。此刻,我明显地“卷进来”了。挣扎结束了。下面的决定就由不得我来做了。
此后,随着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开门声和靴子踩在门垫上的声音,我在敞开的门口看到了一个灰色背景下的剪影,我认出这身影是兰塞姆。那个非嗓音的说话声又从那个光柱里传来。兰塞姆不但没动,反而静静地站着答话。双方说话用的都是我以前从未听到过的一种奇怪的多音节语言。在此,我不想为我听到一个非人类的声音对我朋友说话而我朋友也用非人类的语言回答它时我心头升起的那些感受做出什么解释。事实上,根本没法解释那些感受。但如果你认为在这关口,不可能还有什么感受,我得明白地告诉你,你没有读过历史,也没太读懂你的心。当时的感受是憎恶、恐惧和嫉妒。我心里想大叫:“不要管你的密友,你这该死的魔法师,管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