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猎鹬
正午。赤日炎炎,地上像撒了凝固汽油,随时都有可能燃烧起来。四个捏扁了的怪物能量饮料罐在巫师车中间堆起了一个小小的“石冢”——那是对现代进取之神的献祭。喝过饮料米莉安只觉得头晕恶心。开车的时候,她的皮肤就像一直碰着通电的电线,酥酥麻麻的感觉一波接着一波。加比缩在副驾上,睡眼迷离地望着外面。
“我跟你说过,到后面躺一会儿去。”米莉安说。
“不,我要跟你保持一致,绝不放松。你绷着神经,我也绷着。”
“下一个地方是哪里?”米莉安问。
“嗯,呃。”加比探身拿起一张纸,那上面乱七八糟地写了些东西,“韦斯特盖特高地,哦,不对不对,我们刚去过那儿。特兰伯尔村。也就是说,哎,哎,在这儿拐弯。”
“向右向左?”
“右,不对不对,向左。”
米莉安猛打一下方向盘,车子尖叫着,仿佛要翻了一样。加比紧紧抓住头顶一侧的扶手,吓得脸都变了色。
毫无提防,特兰伯尔村突然就出现在眼前。他们经过一组存储装置:橘黄的颜色亮得耀眼,足可媲美猎人的背心,周围的栅栏有的弯曲变形,有的干脆脱落。前方有几栋出租的公寓楼和一些城市住房,窗户上焊着铁条。所有东西看上去都苍白荒凉,被吸血鬼一样的太阳压榨得干巴巴的。稍远一点的地方是一片小房子,方方正正,以实用为首要目的,像一堆用铁链围起来的巨型鞋盒子。所谓的草坪根本名不副实,草死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遍地沙砾和泥土。有些人家修了游泳池,但即便从遥远的这里看也令人作呕:水是深绿色的,活像某个科研项目搞的大型试验。
人们漫无目的地乱转。老年人趴在板条百叶窗上向外窥视;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坐在草坪椅上,椅子下面放着小小的棕色纸袋,短小的汗衫勉强遮住别在短裤或牛仔裤上的手枪。
她俩从街上经过时,人们纷纷驻足观望。
也许看的是车身上酷炫的巫师画。
“好和谐的街区。”加比感叹说。
米莉安耸耸肩,“在我看来美国大部分地方都这鸟样。”
加比只是发出一声喉音。“那个……”她说,米莉安一下子便听出来她有转移话题的意思,她就像经验丰富的老船长,可以预测风向的改变。“你说你要找那孩子的时候,我很惊讶。”加比说。
“我本来不想,但你说服了我。”
“你做得很对。”
米莉安叹口气,“老天爷,我知道,好吗?我明白,他是个孩子,没人照看。孩子最容易成为人们作恶的目标,最容易被狠心的父母忽视、虐待和伤害。为什么会有狠心的父母呢?因为这些父母曾经也有过狠心的父母,这是没有尽头的恶性循环。”
“将来你想要孩子吗?”
米莉安斜了她一眼,“什么?跟你吗?”
加比的脸抽搐了一下,她尽力掩饰,但无济于事,因为这个问题,或者说米莉安提问的语气,很伤她的自尊。
“将来有一天,”加比辩解说,“我是说……最终……总要和某个人生孩子吧。”
“我……”米莉安真心不想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但是,“我怀过一次孕。”
“什么?哦。”
“嗯嗯,是高中时候,那时候的我有点压抑,有点叛逆。我遇到了一个喜欢的男孩子,叫本,我们偷喝了我妈妈的酒,然后像两只笨拙的小松鼠一样在树林里发生了关系。就那一次。唉,初尝禁果。谁知道那样居然能怀上孩子?估计学校不知道吧,妈妈可能也不知道,因为他们从来只会警告我们,别跟任何人上床!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每天朝思暮想的事儿不就是和人上床吗?所以说他们的警告实在算不上合格的性教育。这就好比你一味警告人们不要出去,却不告诉他们出去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在这里拐弯。”加比说。米莉安放慢车速,驶入一小片街区。更多鞋子盒,更多破栅栏,更多像核废料坑一样的游泳池,更多寸草不生的草坪。“那,后来怎么样了?”加比问。
“我妈妈让我把孩子生下来。我答应了,因为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能打胎这回事儿,谁让我生在一个宗教家庭里呢?尽管我不相信他们那一套,但我仍然不忍心让我那没成人的孩子下地狱啊,毕竟我心里还是敬畏某些神的,比如把流产的婴儿丢进永恒苦海的神。”
“你把孩子生下来了?”
“我……没有,呃,这事儿很复杂。”有什么复杂的呢?本饮弹自杀,他的妈妈气疯了,跑到你的学校,在厕所里找到了你,然后用一把红色的雪铲把你打了个半死,“孩子没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