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敲柴门雏衣诉冤枉 辩往事礼仪表薄命(第2/4页)
却说现八在女贞树后,窃听到雏衣对角太郎的幽怨,感到十分悲痛,嗟叹不止。虽早知其名,但尚未与其夫相见,所以也不便去安慰,只好从旁看着难过而毫无办法。然而他已听到和察觉到雏衣将待寻死,感到十分吃惊,怜悯之情难以自抑,便悄悄跟在背后,心想倘若她去投河,便加以制止,于是从树后出来,在后边快步跟着。这时听远处钟声已是午时。角太郎这才打坐完毕睁开眼睛,扔掉松枝,把条桌推开,突然站立起来。远见外面现八正忙着追赶雏衣,便高声喊道:“犬饲君你等等。庵主已打坐完毕。请到这里来。”现八听到召唤,回头看看,一时难以拒绝,一颗心两边扯着,踌躇片刻,还是回来了。
这时角太郎穿上高齿木屐,把院门锁打开出来相迎。现八由他引路,且在竹廊边上卸下包袱,脱了草鞋和布袜,从茶室的小门进去。角太郎将他让至上座,献茶招待,殷勤地对他说:“适才虽知您偶来造访,但因正在坐功,无暇迎接,望乞恕罪。某是本国人氏,无名小民唤犬村角太郎礼仪。贵客的大名方才已经得知,不知远路光临敝舍有何贵干?某命运不佳,素有遁世之愿。现已脱离恩爱之羁绊,与雅俗也断绝交往,虽还未改换僧装,但心已入毗邪氏之城,欲坐维摩之室。我想贵客来此必有高论,如蒙明教解除迷惑,至感幸甚。且请畅谈。”现八听了合拢衣袖,手放在膝上道:“我是平庸之辈,生于上总,长于下总,虽曾旅居京师,从事武艺,但目不识丁,有五六个异姓兄弟都能文善武,远非吾所能及。然而因有往世的因果缘分,故未被他们所弃,彼此情谊胜过骨肉,誓共苦乐。不料突遇危难,互相离散不知去向。我一意寻找已将历时三年。因此今年离开京师,想去陆奥,来到贵国,昨在网苎茶馆,得知您的孝友和文武之才,以及生养您的两位令尊大人,都是文武双全,实深景仰。想叩门求教,不知您正在修行,频频叫门,甚感失礼。然而您不但没有降罪,反而唤我回来,实三生有幸,我于愿足矣。”相互寒暄已毕,角太郎既欢喜又惭愧地抚首道:“某曾受过庭之训,虽好和汉之学,但因不肖却毫无成就。今拟入佛门为僧,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生为男子,又是武士,却甘愿做僧人,实欠妥当,以此推想便可知某之薄命。虽是初次会面,但若不忙着赶路,就请畅叙衷肠。千金易得,而断金之友难遇。我们虽不能学孔圣人与华子之交,倾盖如故,白头犹新,只要志同道合,就可一见如故。如志不同道亦不合,虽多年近在比邻,共同头染秋霜,也如同初见,未知以为然否?此言好似对客不恭,但我已把您当作益友。因我昨夜忽得一梦,不知在何处有七只黑白杂毛的大狗。其中有的模糊看不清,有的离得很远。我十分喜爱,便击掌呼唤,有一只巨犬跑了过来,当我将它抱起来时,我也忽然成犬,愕然惊醒。看来颇似庄周之梦蝴蝶,但如今细想起来却并不只是梦幻。您姓犬饲,我继养父家之姓冒姓犬村。同时听您之言,尚有异姓兄弟五六人,就更似乎有因缘。就烦请您告知那几位的姓名。”现八听了感叹不已说:“这实是一大奇梦。我的盟兄弟现共有六人,其名字是:犬冢信乃戍孝、犬川庄助义任、犬山道节忠与、犬田小文吾悌顺、犬江亲兵卫仁,其他大概还有二人,尚未遇到。”角太郎听了甚感惊讶,不觉趋膝向前道:“原来皆以犬为姓,甚是奇怪。这样我已彻悟,我的梦并非一般之梦。那么这六位犬士的盟兄弟,有何因缘呢?”现八含笑说:“述其情虽不难,但尚有所顾虑,因为而今还为时尚早。据我所知,您不是得到一颗宝珠吗?那颗珠子大概自然显示出个礼字。”他这样一问,角太郎更加惊异,睁大眼睛说:“您是如何知道的?我确实有颗宝珠已秘藏多年。”接着又叹息着说:“关于那颗珠子之事,又是一大奇谈。家母名讳正香,生性伶俐,又信神佛,远胜过一般女子。在生我时,听人说若从加贺白山神的神社求颗小石子,装在孩子的护身囊内,即使出牛痘和麻疹也很轻。于是就托去北国经商的捎颗石子来。当把那人拿来的看时,不是石子而是颗珠子。”他说着珠子,用手捻颈上的念珠说:“大约有这个大小,带来的人并不知上面有个礼字。最初发现时都很惊奇,母亲特别崇信是神佛之所赐,便把它放在护身囊内。我在三岁时得了脾疳,很危险,针灸和吃药都不见效,在无法治疗时,母亲私自琢磨把那颗珠子浸在水中,让我将那水喝下。由于慈母的虔诚,宝珠显示了它的奇特灵验。喝一次便进食,喝两次长了肉,喝三次就康复了。这件事是在我懂事后养父母说给我听的。自此之后身体有恙时,便不用药,而靠那颗珠子的奇特效验,无不立即奏效。近年养父母在病中时,我虽然也时常用那颗珠子泡的灵水劝他们喝,但是也许只对我的病有效,而对父母却不灵,也可能是阳寿已尽。但即使没有那种奇效,喝了也可减轻其病痛。今年夏初我和妻子与在赤岩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住在一起。一日吾妻雏衣忽然腹痛,百药无效,我无计可施,便将浸珠子之水让她喝。继母见到那颗珠子,要去抢雏衣拿着的茶碗,雏衣着慌,误将水和珠子一齐喝下去。‘这可怎么办?’雏衣很后悔。我比她还慌张悔恨,茫然不知所措。吐又吐不出来,每次去解手时都让其留神。腹痛虽然好了,但自那日起一连数日,大小解都没排泄出珠子来,便绝望不再问了。这样从五月就经血断绝,腹部渐大,似有身孕,因此便延医诊治,问患何症,大夫说:‘脉搏增加,指尖的动脉显露,大概是怀了孕。’说来令人羞愧,我三年来,自从养父母得病,就未与妻共枕。况且从今春末正为养父服丧,焉能夫妇同房?但是雏衣却怀了孕,殊难理解。这时又有人添枝加叶,说是奸夫之种,我岂能对此置之不理?虽然我很怜爱她,但终于把她休了,让她寄养在媒人之家。尽管如此,雏衣是养父母之女,我既是女婿又是养子。而且在搬到赤岩去同住以后,犬村之宅已让给别人住,把奴婢都打发了,纵然有点儿错,也不该同她分手。她素来性情贞顺,毫无二心,对此我了然于怀。本想让她回原来的家住,但又不便明说。我很命苦,从幼时就失去父爱。过了些年虽让我回去,但只是空欢喜一场,又不让我一起住了。我即使流浪街头,犬村的田园也应该是雏衣赖以为生的产业。可是连这个父亲都不退还。我有何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养父说她是个懂得情义的好妻子?因此便无可奈何地遁世为僧,以消除妻子的怨恨,或许亦可使父亲回心转意。于是就每日对神佛祈祷,苦心修行。初次见面就说这些忏悔的话,虽似乎不知羞耻,但是方才雏衣来说的话您都听见了,故而也无须隐瞒。以不便告人之事相告,是因为得到良友而异常高兴之故。有何不妥望乞示教。”他这样毫无顾忌地坦诚相告。现八听着实无法慰藉他的忧苦,只是不住叹息,待他说完后才抬起头来说:“听罢您坦诚相告之言,更证实了您是孝友的君子。上天有灵定会使你们夫妻再次团圆。然而想落发为僧,恐怕是千虑之一失。诚如您所推断的,方才令室雏衣所说之事我都听到了。而且观其神色后私下想,在不得已时自寻短见乃妇人之常情。如有万一,则后悔莫及。所以便想跟在后边看个究竟。尚未走开两三步便忽然被您唤住,未能完成此事。明知令室并未有失贞操而见死不救,似乎不像您所应为。”他这样加以指责。角太郎听了微笑道:“您的疑虑甚是有理,即使雏衣不知我心而想寻死,因有宝珠在其腹内,投水也不会溺死,入火也不会烧伤。我想她腹内之疾,不是怀胎,定是宝珠之故。若因为怕她寻死,便慌忙与她见面,对妻子虽说有信,但对父则负疚于心,难脱不孝之罪。因此没有阻止她。”现八觉得所言也颇有道理,便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