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早起来,谢光沂发现自己脸上多了两颗红肿油亮的痘,还好死不死地刚巧长在眉骨上方——轻轻碰一下就钻心窝子地疼。

最近压力太大了吧。

早间新闻说P市今日大幅降温,下周可能有雪。谢光沂从衣柜深处掘出皱巴巴的羽绒服,掸了掸灰,便套上了。

谢大福起得比她还早,已经把食盆舔得干干净净,正抱着小饼干盘踞在沙发上,溜圆了一双蓝汪汪的眼睛看着她翻箱倒柜。谢光沂翻出一顶绒线帽戴上,临出门前朝谢大福的脑袋捋了一把。

“不准在沙发上吃饼干啊!”

谢大福懒洋洋地转了个身,把肥大的屁股对准大门。

乘电梯下楼时,谢光沂忽然想起自己前一晚把耳机落在跑步机上。看看时间还来得及,便把电梯停在了二楼。这楼里尽是些怪人,几乎没有从事正常社会劳动为人民群众做出贡献的,因而生物钟也一个赛一个的诡异。谢光沂一直以为冬木庄公寓里早睡早起、作息规律的只有自己一人,因为这根深蒂固的误解,当她走进公共休息室,陡然目睹休息室里热火朝天的景象时,愣了好半天的神。

108寸液晶屏上,身材魁梧的白人教练正率领十余名小美女做健身操。庄聿跟着在电视机前蹦跶,力求动作精准到位,神情严肃认真。

“你……你在干什么?”

谢光沂惊悚了。

庄聿开始做跳跃运动,用“问什么废话”的目光瞥了她一眼,泰然地回答道:“做早操啊,你要加入吗?”

谢光沂在跑步机旁找到了自己的耳机,折起耳机线,然后收进包里。

“免了吧。我从第二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以来就没再做过操了,老胳膊老腿,经不起折腾。”接着她又对庄聿起床居然如此之早表示震惊,毕竟作家这种职业总给人昼伏夜出的夜猫子印象。

庄聿跳得满头大汗,放缓呼吸跟白人教练做完了最后一节整理运动。他双眼紧盯电视屏幕,嘴里却不耽误说话:“我向来这么早的。只不过你早上不来二楼,所以不知道罢了。”

保持着健康生活习惯的房东先生做完一整套操,从DVD机里退出光盘,冲谢光沂晃一晃:“有些事,不是你没看到就表示它不存在。”

清早敞亮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投到光盘背面,折射过来的光芒险些晃瞎谢光沂的眼。

身为一名称职的剧作家,庄聿有事没事总会口吐玄妙之语。谢光沂习以为常,只当他职业病发作,将绒线帽往耳根扯一扯就出门了。

这天不用出去跑采访,谢光沂直接乘地铁去了报社。被报社大楼前煎饼摊子的香气吸引了,排队买了个卷饼再上楼,险险安全打卡。偌大的办公室里,人基本已到齐了。要在平常,大家都该匆匆为接下来一整天的忙碌工作做着准备。谢光沂咬着卷饼,敏锐地嗅出了空气中那股异样的骚动气息。

简直像是春暖花开、荷尔蒙开起了狂欢的盛会似的。

谢光沂琢磨了半天,想出这样一个比喻。

难不成哪位同事要请喜酒?还是总编又为老不尊了,打着部门联欢的旗号给大家相亲?

Anna扑过来:“光沂,总算等到你啦!”

谢光沂被她这么一推,到嘴的火腿肠险些呛到鼻孔里:“干、干吗……先说好了啊,我不要跟你凑份子出礼金……”

Anna困惑地眨眨眼:“你在说什么?”然后掩住嘴唇嘿嘿笑出了声,“总编刚刚过来宣布啦,下个月组织年终旅行呢!你猜今年去哪里?”

九点零三分。想起邮箱里还有几篇文档没校对完,谢光沂一边吃卷饼一边打开电脑。

Anna很不满她这心不在焉的态度,硬是把她的脑袋掰向自己,试图鼓舞出她的热情:“关东三日游哦!温泉!樱花!浴衣!清新美男!总编让我帮忙统计人数,你会去的对不对?”

都快过冬了,你倒是开点樱花出来给我看看呀?谢光沂用两根手指拨拉开这位亢奋不已的组织委员,又想起一件事,转头问:“不参加的补贴多少钱?”

报社的员工待遇不错,每年组织一次旅游。若有因事缺席的,旅行费用便会折合成奖金打到工资卡里。

“六千。”

谢光沂点点头:“可以给大福买套像样的爬架了,省得它成天糟践沙发。”

Anna垮下脸,拼命摇她:“你一点都不心动吗?异国的温泉乡里有浴衣美男等着你哦!”

谢光沂不为所动地耸耸肩:“语言不通啊。”

语毕戴上耳机,开始工作。

她感觉到Anna不甘心地在身后又盘桓了会儿,然后才悻悻离去。

关东三日游。

听着是挺不错的。

但她真的没闲心去享受什么温泉雪山,比起急行军似的旅行三天,累个半死,她宁愿躺在奖金上舒舒服服地睡七十二个小时的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