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葵花向日倾(第4/6页)

她抬着头看他们,眼神里有从没有过的坚定的意思。她说:“我和你们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

“你怎么保证?你如果能保证,他就不会差点就被打到没命了。”

“我不会再见他,绝对。”苏棣棠说完,却没有看自己的父亲一眼,径直出了医院。正午的阳光略微有些刺眼,把这庸碌的城市照亮到苍白而寂静。她坐在路边石台上,掏烟来抽,刚刚点着贴近唇边,不觉皱了皱眉,用力弹掉烟头,凑近鼻子闻了闻,愣了一下,开始撕卷烟纸,万幸。

曾经,她因好奇问过顾澍旸,为什么这么多对手,唯邹阳与他若有血海深仇一般。顾澍旸说因为他们找学生收保护费被他撞见,他多管了闲事,于是水火不容起来。可是现在,她明白顾澍旸知道的还有其他,他以为他走了所有人都会安全。在这一瞬间,苏棣棠第一次怀疑起自己有关青春的选择或许真如顾澍旸临走时所说,仅仅是一段弯路,彻头彻尾都是错了。

于是,她消失了,不在夜店,不去学校,亦不回家。没有人看见她,就像她同样看不见父亲每天看着她留下的字条“我很快回来,然后好好学习离开这里”发愣,端起酒杯又放下,眼角被酒精催生出的坚硬皱纹刻满了凝重。

他后悔自己没有打死她,他恨她太像自己。

因而她也看不见每天等在校门外的顾骆凡,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眼角还留着淤青,对于这样好看的男孩子真是致命伤。可是路菡每次放学看见他,都觉得他等待的样子狼狈但依旧好看。

终于在吃饭的时候,路菡同他开口说起她,“我看到她跳上你的车,觉得再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我这么吃惊。可是顾骆凡,你是有多喜欢她能去用你书呆子的脑袋去送命!”她忽而觉得有些委屈。

顾骆凡只是笑,笑容之下分明是放不下的一颗心。他想她一定是在躲避他,在完成她对两个家庭的承诺。

而这承诺完成得惊天动地,沸沸腾腾。

在苏棣棠消失半个月之后,她被警察护送回家,几乎瘦到脱相,趴到床上就睡着了,留下父亲与警察面面相觑。

第二天,晚报出现了有关高中女生协助警方抓捕贩毒团伙的新闻,苏棣棠的侧脸特写出现在定焦镜头前,父亲拿着报纸,看着在厨房做饭的女儿,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们有太久没有说话,以至于忘了要怎么发音,怎么开口。

再回学校的苏棣棠俨然从问题学生变成了典型人物,最让路菡吃惊的是她竟然做作业了。“你这回,减了肥,学了习,出了名,一样都没落下。”可是她更想问问苏棣棠,如果你的跟踪被发现,那么后果呢?

苏棣棠笑着拍拍她的脸颊,“邹阳少说也要关上好几年,那个时候,谁知道我在哪里呢,至少,也是在远方。”

可是,她守了承诺,在顾骆凡完全无视校门外熙攘人群的唏嘘紧紧抱住她留路菡在一旁处境尴尬进退两难的时候,苏棣棠贴在他耳边低声说:“我说过不再见你,我会做到。”

话音刚落,苏棣棠便用力挣脱开了顾骆凡,飞快跑向并不宽阔的马路对面的车站,冲他挥手,被拥挤的公交带走。

他的脸终于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不见伤口不留痕迹,否则,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苏棣棠透过车窗,看电线杆与树干渐次后退,她想她该为自己找一个未来,一个不会拖累所有人的未来。

后来,苏棣棠在大学课堂上看杂志,看过这样烂俗一句话,“抵不过似水流年,逃不过此间少年”,却觉内心丰盛翻涌起来。

涌起的是在风大的城里跺着脚想念一个人的心情,似水流年,此间少年。她终究还是想念他,在她尚未习惯北方严冬的时候,在她途经天桥裹紧围巾停下脚步看雨雪中褶皱着融化的蜿蜒车灯时,她终究还是想念他。

她能做的,也仅仅是想念。

那些拼命补习功课,熬夜背书的夜晚,她总是于凌晨两点躺在床上关掉台灯,告诉自己,如果可能,她也要去他想去的那座北方古都,说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

从来她都是一个现实的人,她从不否认,也说不出好与不好。就像衣服挂在橱窗,有许多人合适,没有独一无二,没有非你不可,而所谓天时地利或许是更长久的时光中更稳定的所在。苏棣棠知道自己从不做梦,亦不相信,对于十六岁女孩,这是个令人沮丧的人格。

流离浮生,他们无一逃得出生活的动荡。那一年,苏棣棠接到来自那座北方城市的录取通知书。而路菡告诉她,顾骆凡离他心中最好的那所理科学校差了两分,落进第二志愿,也是很好的大学。但,就在省城。

这是苏棣棠措手不及的结果,她更始料未及的,是路菡放弃了第一志愿,也去了省城。已在北上列车上的苏棣棠无言以对。这一刻,她觉得,天真一些的女孩子或许才更应当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