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解(第2/5页)
她本一直呼易敛为易公子,但听他适才话语间分明已露出助自己艺成之意,如能行得,也是半师之谊,不由加了尊称。
易敛一笑道:“指点不敢当,这套《剑器行》本传自汉代黄石老人,为人所知却是为唐代公孙大娘。三娘只怕也曾苦练不辍,但只怕有一节不知——这《剑器行》原是脱胎自舞、悟道自舞、归意于舞的。既是舞,没有乐曲怎成?在下别无所能,只是还可以为三娘之匕首抚上一曲助兴。”
说着,他抚抚廊柱,盘膝于地,横琴于上,以指轻轻一叩弦,口内清清冷冷道:“听清了,《剑器行》歌诀——昔有佳人、公孙大娘;一舞剑器、名动四方;观者如山、气意沮丧;天地为之,无语低昂;来如雷霆、堂堂震怒;罢如江海、永凝清光……”
他所念的歌诀正是公孙老人《剑器行》的总诀,开头几句取意于唐时诗圣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成句,下面所念的就是歌诀了,如何进、如何退、如何趋避、如何防身、如何一击如电、如何飞遁如兔、又如何藏、如何止……旁人听得模模糊糊,荆三娘这些年苦研于此,日日夜夜、时时悬心。这时听他念来,每个音符都似打在自己心里。她平日索解这剑诀,只是一字一句的抠其意思,不能说没有所成。但这番苦功用下来,一篇歌诀虽解得句句不差,但总连贯不起来。这时听易敛一气念来,开始还不觉,后来只觉其抑扬顿挫、浅吟深叹,若和符节,若中关旨,她面上就喜色一露。易敛见了,颔首一笑。他这时已念至第二遍,却又不与第一遍完全相同,却幽微曲折,似又发第一遍之所未发。三娘双眉轻蹙,暗想:这口诀原来还可如此贯连,只是又与第一遍不同,那究竟,何去何从?心里一急,也知此时正当战阵,不参悟透彻如何能行?脸上冷汗涔涔,但心里还是如一团乱麻。
沈放不解武艺。其实何只他,座中尽多高手,却也一时猜不出就这么念上几遍三娘就会瞬息艺成了?只见易杯酒缓缓轻吟,三娘蛾眉低蹙,都沉浸在一篇《剑器行》里。这时易杯酒已念至第三遍,口音似乎平淡了好多,质木无文,毫无升降,但语速加快。三娘心中正扰扰不安,腾腾如沸,只觉满地丝丝缕缕、看似可解,却偏偏找不到那线头。这时只觉他一字比一字快,快上加快地一字一字地砸在自己心里,直至都隐隐生痛,但却似慢慢豁然开朗了。猛地易杯酒伸指在弦上一划,琮然作响。三娘本一直侧倚在廊柱上,这时忽一跃而起,大笑道:“我得了,我得了!”
文家三藏先见他们行止古怪,不由愕了一愕,不觉中等了他们一等,直到越看越奇。这时忽见他们一个大笑,一个微哂,不由心中不安,喝道:“你得了什么了?易公子,你原来如此脓包,惯用女子帮你抵挡的。荆三娘,我劝你别自不量力,中了他姓易的诡计。”
他也是一直在担心易杯酒只怕是深藏不露,所以不愿多树敌手,其实心中又何尝把荆三娘放在眼里?
荆三娘只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却听易敛道:“荆女侠,你技艺初成,正好有如此高手试剑,不亦乐乎?还请印之于琴曲。”
三娘此时对他已颇信服,只听他语音一顿,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剑器》一行,先机是至重的。荆女侠不出手还等什么?”
说着,双手连挥,他七弦古琴就如夜雨初暴,银瓶乍裂,宫商角徵羽,一齐响了起来。真是惊雷忽掣、铁骑突出、声响呼号一时俱起,却又分毫不乱。三娘子也随琴声飘起,一着“飘渺西来”直向张五藏刺去。张五藏不及挡,双臂一振,身子直向后退去。三娘这一匕首却已向古巨击去,古巨双掌一拍,堂中就似响了一声雷,他竟要凭一双肉掌夹住那匕首。三娘如何能容他夹住?只见那匕首来势飘忽,竟绕过古巨向他身后于晓木刺去。于晓木就是适才出手之人,他见三娘来势吊诡,不敢大意,以“阴沉十掌”之第一掌“沉沉如碧”开招。三娘避开来势,兵行险道,那一匕首险险从于晓木头上掠过,自己一跃丈余,退到廊柱。
这一招之下,堂中之人齐齐一惊。那文家三藏似再也没想到荆三娘以一介女流,使出的匕首竟如此高明,实猜不出她与易杯酒适才对答只是装模做样、还是真的获益不少。
旁人也惊这飘忽一剑,如影如魅,连沈放不懂武功之人,也觉三娘这一招与以往大不相同。以往三娘出手也快、准、狠,但似颇多匠气。招式之间,求快、求准、求狠之用意太过明显。这一招却意势绵绵,飘忽凌厉。让人望去,直有姑射仙人之感。好象适才一席话让三娘听得,就如领纶音、如闻大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