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铁头昆仑(第2/10页)

李二狗这一支又在鲁东传了十四代,得“近五尊”而大兴。“近五尊”分别是冯环义、姜化龙、梁文超、王荣生和范旭东。其中冯环义功夫最称扎实,却懒得在江湖上行走,中年之后竟在崂山修真,当起道士来。这冯老道平生最得意的徒弟也有两个,一个叫卫笑堂,原籍山东栖霞县荆山乡东杏村,二十三岁投军任武术教习,二十六岁已名满天下,应山东旅沪同乡会之聘至上海法租界开馆授徒。其间又从精武体育会的吴鉴泉学太极拳,内外兼修之下,拳术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一九五年,卫笑堂取道韩国到台湾,在台北植物园空地教螳螂拳,弟子有千人之数,称一代大宗师。

至于冯老道的另一个徒弟—其实比卫笑堂还要早入门的—便是欧阳秋了。这欧阳秋原本想要在那全国武术考试上露一头角,不意却在初赛首战时对上了北京自然六合门名师万籁声。欧阳秋一记扫腿教万籁声转身躲过,下裆门户大开,忙要护住下阴,脸上却捱了万籁声一“通天炮捶”。此事前文已经表过,正所谓,高手过招,点到为止。欧阳秋给一拳打出七八尺远,脱落三枚大牙—便从那一刻起,多少武林中人再也不复记得欧阳秋的名号了。

不过,常言道得好,天无绝人之路。这欧阳秋才上擂台不到一分钟便铩羽落败,其下场却比第二场因手伤而见负的万籁声要奇得多—如果就习武求进的角度来看,欧阳秋也幸运得多。

话说欧阳秋败阵下来,含着一嘴不断涌起又吐出、吐出又涌起的鲜血,一步一步踅回下榻的小客店。正发愁该如何面对妻儿的当口,但听身后传来嘿嘿几声冷笑。欧阳秋一回头,睇见一个二十有余三十不足的长身大汉。这大汉非但身量高,胸腔腰腹也十分之肥硕,比之六尺有余的欧阳秋犹高出了半个头。这还不足为奇,奇的是这大汉手上还挟着一双银铸的筷子,一面朝欧阳秋稍稍欠了欠身,脸上挂着自来笑,一面把那两只筷子夹打得铿锵作响,仿佛要同欧阳秋说些什么,却又像在等着他先开口。欧阳秋原本为那打擂败战之事气恼,肝火不择毛孔朝外冒,看这大汉一脸讥诮的神情,于是更按捺不住了。偏他口中又涌出一阵污血,索性暗运真气,猛可冲那人一口喷去。但见血出如箭,径奔其面门。那大汉似乎早知欧阳秋有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却不慌不忙地一侧身形,让过血箭,其间几不容毫发。大汉一边让着,一边还笑吟吟地说道:“八步螳螂里有‘含血喷人’这一招,我怎么不知道?早知道有这一招,你刚才在擂台上怎地使不出来呢?”

欧阳秋闻言益发怒了,只道这大汉有意雪上加霜、落井下石,欺他辱他。随即一猱身,双手拉个平拳,一招“蹬山式”向前压去。这一招朴而不华、势道浑厚,且两拳前后沾黏,一采、一挂,里外包合、滴水不漏,直取那大汉的左颊和右胁而来。那大汉亦不敢怠慢,登时左侧身形一矮,使的居然是先前在擂台之上万籁声所用的一式“六合判官笔”二十二式的“妙写黄庭”—不消说,人家是有意比着葫芦画瓢,再以同样的一招来化解欧阳秋这威猛无匹的“蹬山式”。欧阳秋双拳连环递出,用的是十分气力,原以为对方避得了左拳便躲不过右拳,顾得上右拳便闪不脱左拳。孰料人家后发先至,竟在双拳之中钻过来一记“妙写黄庭”,且同那万籁声一模一样地,“妙写黄庭”尚未使老,立刻又变拳成捶,换作“点石成金”的一式。欧阳秋大惊之下,双拳劲力疾收,身形朝后一欹,顺势转成八步中的第五“虚蹈式”—可已经来不及了—下巴颏上果尔又捱了一捶。然而妙的是,这一捶居然一点力道都没有。否则,欧阳秋势必非要给那大汉再打脱两三枚牙齿不可。此际对拳的两人已自然而然收起功架。那大汉仍自微微笑着,道:“幸亏我不会打,否则伤了兄台,便太过意不去了。”

看这大汉模样明明比自己要大上几岁,却以“兄台”相称,且拳脚上当真不带一分半点的实劲,可见并无艺业在身。那么,此人乍地出现,究竟是敌是友?意欲如何?欧阳秋还没来得及想下去,大汉又笑盈盈地开了腔:

“在下魏谊正,是个浪迹江湖的走方食客。这几日闲慌闷坏,到南京地面上来游玩,不料却撞上了好大一场热闹。看兄台叫自然六合门那少年这么收拾一顿,心头大大地不平,是以特意追随这地上的血迹,一路寻了来。其实没有什么歹意,倒有几句好言好语相劝。希望兄台暂熄怒火—毕竟打我这只能比划两三下花拳绣腿的外行,也没什么光彩,不是么?”

欧阳秋听他话中有话—既带着三分激将,也掺着三分惋惜和三分爱重—便强抑恼火,深深一吐息,道:你我素昧平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既承你一路跟我回来了,我就听你几句,也不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