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托体同山阿(第6/8页)
虚慈忙抢上前去,大声道:“各位听我一言。适才情形,敝派止痴师兄绝非蓄意伤人,倒是丐帮冯长老的行径,教人好生不解……”廖长老接口道:“有什么好生不解的。明跟你们这帮贼和尚说罢,咱们这群讨饭的就是上山来给你们杀的。冯兄弟已然先走一步了,老子还在这里。不知少林派是那一只秃驴出手啊!”
止观眼见一众丐帮弟子群情汹汹,心中骇异莫名,忙道:“廖长老,敝派和贵帮一向交好……”廖长老向他怒目而视,忽然咳嗽一声,一口浓痰向他唾去。止观心念转动,不避不闪,听凭那口浓痰唾在自己脸上,也不挥袖拂拭,只是续道:“冯长老不幸身亡,纯属意外。若是贵帮与本教之间有了什么误会,现放着各山各寺诸位师兄在此,大可以当众言明……”
群丐纷纷大骂,廖长老喝道:“贼和尚,便只是这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当着外人在,便摆出这付脸孔来。老子却不耐烦跟你磨牙。你不杀了老子,老子便把你的秃瓢敲破了再说!”挥动铁杖,又是当头击下。止观避开他一杖,明知此人不可理喻,却无论如何不敢与他交手,心想丐帮只有光华公子知书达理,皱眉道:“好罢,廖长老,贵帮源长老何在?”
廖长老仰天大笑,悲声道:“你问他?你问源长老?哈哈哈哈,他若肯来,我跟冯兄弟又怎会出此下策?”止观更是愕然,正待再问,忽听山门那边,无数人齐声作歌。廖长老一呆,脸上瞬息之间也不知是何颜色,低声道:“这小子……这小子终究还是来了。”只是他嗓门实在太大,虽是低声自语,旁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山脚下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山谷应和,也不知有多少人齐声高唱,歌词依稀可辨:“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遥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秦渐辛知道这是《楚辞》中《国殇》,不由得大奇:“丐帮都是一些粗鄙无文的叫化,怎地竟能唱这等驯雅的古曲?这首歌是屈原写给阵亡将士的悼歌,莫非丐帮竟当真是决意要与少林派拼个鱼死网破么?那却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他心中固然疑惑不定,寺门前千余人,除丐帮弟子外,人人都是一般的念头。丐帮弟子本来人人势若癫狂,只要与少林僧拼命,听到这歌声,竟都镇定下来,脸上各自显出坚毅神色,连廖长老都是一般无二。秦渐辛正惊疑间,钟蕴秀忽然将嘴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又是一个杨天王。”
秦渐辛微微皱眉,不去理她。他自从当日从杨幺口中听到源重光名头,本来对这位光华公子极是神往,一直渴欲结识。但这一年多时日中,他心灰意冷,避世出家,时时听到光华公子诸般事迹,连归元寺中六根清净的僧人也是口耳轰传,不知不觉间,对此人敬慕之余,又多了一份争竞之心。只是这等心思,固然不便宣之于口,便是有时自己想起,也颇以为耻,常常自言道:“我今世卧龙秦渐辛岂是那等心胸狭窄,嫉贤妒能之辈?”然而此时见到光华公子这等排场,又是这等受丐帮弟子爱戴,不觉心中妒意愈盛,恨不得欲待源重光在少林寺栽个大大斤斗才好。是以听到钟蕴秀将源重光与杨幺并论,竟是隐隐觉得快意无比。
只见山道之上,无数人众络绎而来,行步虽快,队伍却丝毫不乱,较之冯廖二长老麾下丐帮弟子不可同日而语。秦渐辛心中大是佩服:“且不论他武功人品如何,单是这份领袖群伦的才干,便已不在方教主、杨天王之下。我秦渐辛枉称今世卧龙,可与他差的远了。”待得行伍渐近,只见左首一队一色的玄衫,身上各打补丁,似是丐帮弟子,身后所负的袋子却比寻常丐帮弟子小了许多,只有荷包大小,或三五只、或六七只不等。右首一进服色甚是杂乱,队伍虽也整齐,却远不及左首丐帮弟子那般划一。秦渐辛极目望去,依稀瞧见数人面目似曾相识,身穿道袍,似是天师派门下。另有数人身穿白衣,衣角绘着火焰认记,竟是明教弟子。
秦渐辛一凛,禁不住向怀中钟蕴秀瞧去,钟蕴秀也正好向他望来,两人目光相对,心中都是一般的念头:“若光华公子真是方教主邀来,有明教弟子参与倒不奇怪。但怎么连天师派也凭空插了一脚?”两人正惊疑间,两股人流向左右分开,涌出一件黑沉沉的方型物事,乃是一口棺材。寺门外冯廖二老所部群丐一起悲声大作,连那铁塔也似的廖长老也是老泪纵横。那棺材将至山道尽头,抬棺四人齐声高呼:“魂兮归来!”陡然一起拔身跃起有一丈五六尺高,托着那棺材有如腾云驾雾一般,向寺门飞到。飞出两三丈远近,其势稍显衰意,群丐呼咤声中,两队玄衫乞丐各持铁杖,杖头指天,抢在头里排成两列。四人都是轻功了得的高手,伸足在杖头一一踏过,直至寺门前丈许之地,稳稳将棺材放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