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居延猎 第七章 胡马嘶和榆塞笛(第3/4页)
她默默地静了很久,韩锷也没有说什么,她感谢他这样默默的陪伴。直到月挂在天边时,因为夜,寒凉一浸,她似才提起些精力与劲头来。轻声道:“中营一直守护居延,但日日操练,还算没泄了锐气。武鹫也是个很骄傲的人,但我这些天旁观,难得他对你也开始慢慢敬服,倒不全是看着我的面子了。本来你也算得罪过他一次,龙华会中平白压了他一头,我本一向担心他想不通的。想把他留在洛阳,让瞿立来,他跟你的脾气只怕相和些。不过洛阳城中,也不能没人。武鹫去了对你的敌意,却是最好——你的左右两营近来只怕很折损了些人手吧?”
韩锷低声叹了口气,这是他最无奈的,虽明知两兵相争死伤狼藉乃是常事,可他全力护持之余还是忍不住地心痛。他默默看向夜深处……每一次有将士阵亡,他都不曾丢弃其遗体,哪怕就是局势万分危险时。他也会冲荡而上,护住遗体才退,而每一个阵亡将士都是他亲手入殓的。他有时甚或怀疑这样的软弱会不会动摇军心,杜方柠也隐隐劝过他。但好在,他总算没有流泪,只是在兵士入殓时会忍不住把那张脸再凝视一刻。一开始旁边的兵士大多会感到压抑——大家苦战之后,只想尽快忘记那一场噩梦,会跑到城中喝酒赌博,或找妇人安慰一夜,韩锷在那样的时候也就尽量不让人在自己身边。但时间久了大家似乎对他的这个习惯也有了理解,常有人默默地留下来同陪那阵亡战友一刻了,军心由此反而似更加凝聚。
只听方柠道:“瞿立来信说,他那边又帮忙征招了五十个人手,可是马儿却得咱们这边自备了,大致可补得上空出的缺。只是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凭我韦杜二姓之力,就是倾尽所有,也不可能这么支持下去。”
她一语说到的也正是韩锷的忧心处。只见韩锷一剔眉:“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说这个事的。你对居延城现在局势怎么看?”
杜方柠想了想,轻喟道:“暂安。”韩锷扬声一笑:“倒不如说苟且偷安!不说远的,只要再过三个月,一到春上适于征战之际。羌戎塞马重肥,只怕马上要大兵压境,以为报复。那时,这小小一城只怕马上危如累卵矣!”
“那你怎么打算?”方柠一双眼盯向韩锷,她知韩锷轻易不肯说丧气话,一旦出口,必已有筹划。韩锷一扬眉道:“我打算趁咱们现在居延还算站住了脚,暂得苟安,我要去焉耆、乌孙、楼兰、鄯善……等十五城转转。这十几国虽都只是以城为国,但历来富庶。如好好经营,只怕也可以结成一盟。朝廷咱们是指望不上了,你家门之力对于此等大事也毕竟能力有限,咱们也只能就地取材,以战保战。我要这十六城联力召兵,结成一旅。如所谋得成,只怕还是可以与羌戎一抗的。就是王老将军那边,也得休整。”
这事说来容易,可做起来呢?杜方柠凝眉苦思:这十六城俱遭羌戎之苦久矣,也许真的还有那么一线之机。只是、只是……只听韩锷道:“具体的困难暂时也不用想了。事情是做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咱们先想点高兴的,给这图谋新立的军旅起个名字吧,免得到时没有计划,不免头疼。”
接着他挠挠头,有些憨憨地笑:“这事得你来,这样的事,你强我多多了。”杜方柠温颜一笑,目光含情,爱煞了他那难得的憨憨的样子,思索了下道:“那就叫‘连城骑’吧。”
韩锷怔了怔,一拊手道:“好,就叫连城骑!”然后却一低头:“那么,明日我就走了。只可惜,明天没法给你好好过生日了。”
杜方柠一抬眼,盯着他的双眸,只觉他一双眸子深深的,潜隐如海底之星,心中只觉一股热气涌了上来——原来,他还记得!本以为他已忘了呢,军民两务,戎马倥偬,就是忘了,也可以原谅的吧?但杜方柠心中直到刚才还不知为什么总隐隐觉得遗憾:是不是,那刻于自己生命的年轮,如果没曾与……自己心底里的那个人一起细数,一起用手指轻轻触抚,没有他那一只瘦硬的指穿透时光的无语默然将之轻拭,这场人生,就未免太倥偬了?
——但他,居然记得!
杜方柠侧目去看那夜下之水,水里鳞鳞的光映着他的身影,一双眼里一时也清泓如水。但她没有接那个话头,只道:“你带多少人马去呢?”
韩锷也收回遐思,皱了下眉:“我带多了,居延城只怕也不安稳,毕竟还有好些杂务要做,居延城的人心也不可动摇,我就带十二个人吧。懂得通译、辨风、医马的都还是要带的。我想过了,就十二个吧。”
单身孤剑,独仗使节,十二护骑,就打算游说尽塞外十五城?杜方柠一愕——那里面会有多大的危险?要知,好多城国里,是驻有羌戎之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