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河咸海淡(第5/15页)
水怜影面颊微红,如染胭脂,小声咕哝道:“你这个人呀,少说两句,会死么?”乐之扬哈哈大笑,出舱摇橹去了。
如此顺流东下,乐之扬闲来无事,又想起郭尔汝之死,思来想去,全无头绪,想到烦恼之处,便到船头吹笛散心。
这一晚,月落波心,江水如练,乐之扬吹了一遍《周天灵飞曲》,望着江心明月,心境忽然空灵起来。蘅筕水榭一战历历在目,《灵飞经》的经文也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水榭一战,全凭灵感,如今印证《妙乐灵飞经》的经文,竟是丝丝入扣,处处合于文中精义。好比经文写道:“万物为我之节,野马入我之吹……流水无弦,听者有心,有心之人听无弦之水,漫如流水,自有天籁,无心之人听有弦之琴,纵如伯牙在世,也是对牛弹之……以我之心为心,天地可为我用,借雷霆为鼓,聚风水为弦,以地肺为管吹,变山岳为钟磬……”
乐之扬两相印证,如痴如醉。凭这一路心法,纵不能如经文中所说,变万物为音乐,但只要引导得法,天下任何兵器,均可变成乐器。
兵器变为乐器,便可演奏乐曲,天下乐曲甚多,但要曲尽其妙,又无过于《周天灵飞曲》。
“灵舞”的节奏来自“灵曲”,“灵曲”的节奏又源自气血。人体气血之变,又与天地相通,是以顺天应人,正合大道。
乐之扬越想越妙,回顾水榭一战,化繁就简,依照“灵曲”的节律,将心法一分为五:一是“听风”,聆听兵器风声;二是“破节”,看破对手节拍;三是“乱武”,扰乱对方的武功;四是“入律”,将对手纳入自身节奏;五是“同乐”,对方无法自主,任由摆布。如此先后五步,统称《止戈五律》,也有“止戈为武”之意。
乐之扬沉迷于武功之中,水怜影一边瞧着,但见他时而埋头苦思,时而眉飞色舞,一会儿如老僧枯坐,一会儿又站起身来,挥舞玉笛,比比划划。
水怜影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乐公子,你做什么?”乐之扬还过神来,便将《止戈五律》的道理说了一遍。
水怜影听得莫名其妙,怔忡半晌,才笑道:“古人铸剑为犁,你化剑为笛,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若是天下的武器全都化为乐器,倒也是一件大大的美事。”
她脸上带笑,眼里却有不信之色。这也难怪,《止戈五律》太过玄妙,修炼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想要明白,当真难如登天。乐之扬解释不清,只好笑笑,坐在船头,凝神默想。
水怜影走到他的身边,望着满江星月、两岸长林,忽地叹一口气,轻声说道:“比起十八年前,这儿变了好多。”
乐之扬本在思索武学,听了这话,惊讶问道:“你来过这儿么?”水怜影点头道:“那时我才三岁,家父入京为官,我和家母随他同行。”乐之扬不由笑道:“你都二十一了么?真是看不出来。”
水怜影苦笑道:“人生如寄,人死如蜕,这躯壳早晚也如蝉蜕一般脱去,老老少少,又有什么关系?”乐之扬道:“人生难得再少年,我倒是宁愿更年轻一些。”
水怜影望他一眼,眸子里似有星光流转,忽而笑道:“乐公子,你小时候一定无忧无虑,故而无论何时,总是高高兴兴。”
“无忧无虑也说不上。”乐之扬扳起指头说道,“好比大年夜没有饭吃,大雪天没有衣穿,上街卖艺,还要受泼皮的欺负。”
水怜影摇了摇头,淡然道:“这些事,实在算不了什么。”
乐之扬不服道:“好啊,你又遇上什么烦心事?”水怜影沉默一下,忽道:“我爹爹对着我笑。”
“对你笑?”乐之扬失笑道,“这是好事啊。”水怜影道:“可他发笑的地方不对。”乐之扬笑道:“他在哪儿笑?”水怜影望着江水,幽幽说道:“京城的断头台上。”
乐之扬张口结舌,吃吃地说:“令尊,令尊……”水怜影木然点头:“是啊,他被砍了头。”她顿了一下,又说,“我也看见妈妈在笑……”
“这个……”乐之扬皱了皱眉,“她又在哪儿笑?”
“秦淮河的青楼里。”水怜影说这话时,语气平淡之极,乐之扬望着女子,心中却是一阵翻腾。
水怜影出了一会儿神,忽又轻声说道:“我还记得,三岁那个晚上,这儿的月光皎洁得很,照在人的身上,能把人变成一个影子。如今的月光却是暗沉沉的,十八年过去,一切都变了。”
乐之扬抬头望去,明月团团,光照长天,忍不住说道:“月亮自古都不会变的。”
“你不懂!”水怜影轻轻摇头,“天上的月亮,只是人心的影子,人心变了,月亮也变了。”
乐之扬听得莫名其妙,水怜影忽地转身,钻入舱中,自顾自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