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字天书

那天晚间,含儿魂不守舍地吃了晚饭,坐在闺房中发怔。她爹妈出门应酬去了,她便想告诉爹妈下午见到的景况也不可得,何况那怪客曾叮嘱她绝不可对任何人述说?她思前想后,六神无主。她一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自幼娇生惯养,大小事情总有妈妈、奶妈、丫头们替她安排周全,半点不须自己操心,此时遇上这惊心动魄的大事,直将她搅得心头慌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到了戌时,小丫头一如往常,进房来替她解下发髻,服侍她上床睡好。含儿躺在床上,却哪里睡得着?她翻来覆去,心中只是想着:“我今夜该不该去井边?我今夜该不该去井边?”

她将那怪客托付的事情从头至尾又想了一遍,想着想着,恐惧之意渐渐退去,终于忍不住好奇心,从绣花被褥下取出怪客交给她的那个包裹。月光下但见那包裹用块蓝印花粗布包着,上面还沾着几块深褐色的血迹。含儿将蓝布打开,里面是一油纸包裹,上面放着一封信,信上写着“敬启医侠”四字,封口处用火漆封住。她将信放在一边,轻轻打开油纸,见里面是本薄薄的书册,封面色做深蓝,却无一字。她翻开首页,见里面也无文字,她继续翻去,三十多张书页,张张都是空白的。含儿心中大奇,这本书若如此紧要,里面怎地连一个字也没有?她想点起灯来细看,却怕房外的丫头见了灯光会进来探问,又打消了念头。她抬头见窗外一轮弯月挂在枝头之上,心中感到一阵彷徨:“现在是甚么时刻了?我子时真要去后院的井旁么?”

她越想越怕,快手将书册包好,藏回被里,躺在床上听着滴漏的声响,一会儿想:“我便留在屋里不去,也没人会知道的。我还是别去罢!”一会儿又想:“不,我答应那人要将东西送去,怎能失信于他?他好似快要死啦,我若不替他做到这事,替他捎去那些话,他一定会很伤心的。”想起那人可能就将死去,耳中似乎听到他的声音:“你若不照我所说去做,我死后变了厉鬼,也要来找你!”想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寒战。她闭上眼睛想睡一忽儿,但眼前不断出现那场血腥厮杀,和那怪客满是血污的脸孔。她心头又交战起来:“去,还是不去?去,还是不去?”

将近子时,含儿终于披衣下床,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往后院走去。周家大宅共有七进,最后一进的后门之内是个下人住的小院落,院落旁便是厨房,家中唯一的一口井便在小院落靠近厨房的东北角上。含儿轻轻地穿过回廊、内花园和几座天井,才来到厨房之外。但听四下寂静无声,下人们早都睡了。她伸手推开厨房的板门,月光下但见灶上仍留着火种,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红光。她紧紧抓着怀中包裹,一步步穿过厨房,来到通往小院落的门旁。门没关严,她从门缝往外张望,但见小院中一片寂静,月光正洒落在那口井上,发出幽幽暗暗的光芒。

便在此时,含儿心头忽然一跳:那信!那信!她竟将那信忘了!

她连忙低头查看包裹,果然,自己将那蓝印花布包上时,竟忘了将信放进去!

含儿原本已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在半夜来到此处,此时发觉漏带了那信,不禁全慌了手脚,想回去拿,又怕来不及赶回,心中不断自责:“含儿,含儿,你怎地如此胡涂粗心?”又想:“是了,等我见到那大娘,便跟她说明,请她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即刻回去将信拿来给她。”

便在此时,井边黑影一动,果真有个人来到了井边。含儿心中一喜,便想走上前去招呼。还未踏出厨房,那人却已注意到了她,倏然欺上前来,推门冲入厨房,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喝道:“谁?”

含儿只觉手腕如被铁箍箍住,痛得大叫一声。那人却已伸手捂住她的嘴巴,闷住了她的叫声。那人又道:“嘿,我知道了!你便是郑寒卿的女儿罢?你娘呢?”他声音尖细,却不像女子,听来甚是古怪。含儿此时已看清,那人面目丑陋,下巴无须,却不是女子。

她正彷徨不知所措,忽听那丑脸人低呼一声,拉着她向后连退数步。含儿回过头去,却见一个灰衣人不知从何冒出,抢上前来,寒光闪处,挥出一柄匕首直向那丑脸人攻去。丑脸人抽出一柄短刀,当当连响,架开数刀,喝道:“不要你女儿的命了么?”忽地闷哼一声,似乎受了伤,松开含儿的手,滚倒在地。那灰衣人追上数步,匕首直落,插入丑脸人的胸膛。丑脸人哼也没哼,便已毙命。

灰衣人回过头来,望向含儿,在月光下看清了含儿的脸,惊道:“小姐,是你!你怎会来这儿?”

含儿这时也已看清那人的脸面,竟是在家中做了一年多的厨子瑞大娘!这瑞大娘烧得一手好京菜,是爹爹的好友杨提督介绍来的,含儿最爱吃她做的纸包鸡和蛋皮饺子。她一个大厨出现在厨房自是不奇,奇的是她竟在这三更半夜出现,并且还出手杀了一个人。含儿也自呆了,说道:“瑞大娘,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