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面壁(第9/16页)
令狐冲道:“武功是可以练的,侠义之气却是与生俱来,人品高下,由此而分。”岳灵珊微笑道:“我听爹爹和妈妈谈到小林子时,也这么说。大师哥,除了侠气,还有一样气,你和小林子也不相上下。”令狐冲道:“甚么还有一样气?脾气么?”岳灵珊笑道:“是傲气,你两个都骄傲得紧。”
陆大有突然插口道:“大师哥是一众师兄妹的首领,有点傲气是应该的。那姓林的是甚么东西,凭他也配在华山耍他那一份骄傲?”语气中竟对林平之充满了敌意。令狐冲一愕,问道:“六猴儿,林师弟甚么时候得罪你了?”陆大有气愤愤的道:“他可没得罪我,只是师兄弟们大伙儿瞧不惯他那副德性。”
岳灵珊道:“六师哥怎么啦?你老是跟小林子过不去。人家是师弟,你做师哥的该当包涵点儿才是。”陆大有哼了一声,道:“他安份守己,那就罢了,否则我姓陆的第一个便容他不得。”岳灵珊道:“他到底怎么不安份守己了?”陆大有道:“他……他……他……”说了三个“他”字便不说下去了。岳灵珊道:“到底甚么事啊?这么吞吞吐吐。”陆大有道:“但愿六猴儿走了眼,看错了事。”岳灵珊脸上微微一红,就不再问。陆大有嚷着要走,岳灵珊便和他一同下崖。
令狐冲站在崖边,怔怔的瞧着他二人背影,直至二人转过山坳。突然之间,山坳后面飘上来岳灵珊清亮的歌声,曲调甚是轻快流畅。令狐冲和她自幼一块儿长大,曾无数次听她唱歌,这首曲子可从来没听见过。岳灵珊过去所唱都是陕西小曲,尾音吐的长长的,在山谷间悠然摇曳,这一曲却犹似珠转水溅,字字清圆。令狐冲倾听歌词,依稀只听到:“姊妹,上山采茶去”几个字,但她发音古怪,十分之八九只闻其音,不辨其义,心想:“小师妹几时学了这首新歌,好听得很啊,下次上崖来请她从头唱一遍。”
突然之间,胸口忽如受了铁锤的重重一击,猛地省悟:“这是福建山歌,是林师弟教她的!”
这一晚心思如潮,令狐冲再也无法入睡,耳边便是响着岳灵珊那轻快活泼、语音难辨的山歌声。几番自怨自责:“令狐冲啊令狐冲,你往日何等潇洒自在,今日只为了一首曲子,心中却如此的摆脱不开,枉自为男子汉大丈夫了。”
尽管自知不该,岳灵珊那福建山歌的音调却总是在耳边缭绕不去。他心头痛楚,提起长剑,向着石壁乱砍乱削,但觉丹田中一股内力涌将上来,挺剑刺出,运力姿式,宛然便是岳夫人那一招“无双无对,宁氏一剑”,擦的一声,长剑竟尔插入石壁之中,直没至柄。
令狐冲吃了一惊,自忖就算这几个月中功力再进步得快,也决无可能一剑刺入石壁,直没至柄,那要何等精纯浑厚的内力贯注于剑刃之上,才能使剑刃入石,如刺朽木,纵然是师父、师娘,也未必有此能耐。他呆了一呆,向外一拉,将剑刃拔了出来,手上登时感到,那石壁其实只薄薄的一层,隔得两三寸便是空处,石壁彼端竟是空洞。
他好奇心起,提剑又是一刺,拍的一声,一口长剑断为两截,原来这一次内劲不足,连两三寸的石板也无法穿透。他骂了一句,到石洞外拾起一块斗大石头,运力向石壁上砸去,石头相击,石壁后隐隐有回声传来,显然其后有很大的空旷之处。他运力再砸,突然间砰的一声响,石头穿过石壁,落在彼端地下,但听得砰砰之声不绝,石头不住滚落。
他发现石壁后别有洞天,霎时间便将满腔烦恼抛在九霄云外,又去拾了石头再砸,砸不到几下,石壁上破了一个洞孔,脑袋已可从洞中伸入。他将石壁上的洞孔再砸得大些,点了火把,钻将进去,只见里面是一条窄窄的孔道,低头看时,突然间全身出了一阵冷汗,只见便在自己足旁,伏着一具骷髅。
这情景实在太过出于意料之外,他定了定神,寻思:“难道这是前人的坟墓?但这具骸骨怎地不仰天躺卧,却如此俯伏?瞧这模样,这窄窄的孔道也不是墓道。”俯身看那骷髅,见身上的衣着也已腐朽成为尘土,身旁放着两柄大斧,在火把照耀下兀自灿然生光。
他提起一柄斧头,入手沉重,无虞四十来斤,举斧往身旁石壁砍去,嗡的一声,登时落下一大块石头。他又是一怔:“这斧头如此锋利,大非寻常,定是一位武林前辈的兵器。”又见石壁上斧头砍过处十分光滑,犹如刀切豆腐一般,旁边也都是利斧砍过的一片片切痕,微一凝思,不由得呆了,举火把一路向下走去,满洞都是斧削的痕迹,心下惊骇无已:“原来这条孔道竟是这人用利斧砍出来的。是了,他被人囚禁在山腹之中,于是用利斧砍山,意图破山而出,可是功亏一篑,离出洞只不过数寸,已然力尽而死。唉,这人命运不济,一至于此。”走了十余丈,孔道仍然未到尽头,又想:“这人开凿了如此的山道,毅力之坚,武功之强,实是千古罕有。”不由得对他好生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