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屠 场
01
二月二十四。
长安。
黎明之前。
天空一片黑暗,比一天中任何时候都黑暗。高渐飞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冷得连血都仿佛已结冰。
“我没有错。”他一直不断地告诉自己,“我没有对不起朱猛,也没有对不起她,我没有错。”
爱的本身并没有错。无论任何一个人爱上另外一个人都不是错。
他爱上蝶舞时,根本不知道蝶舞是朱猛的女人,他连想都没有想到过。
可是每当他想起朱猛看到蝶舞时面上的表情,他心里就会有种刀割般的歉疚悔恨之意。
所以他走了。
他本来也想扑过去,抱住血泊中的蝶舞,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抛开,抱住这个他一生中唯一的女人,照顾她一辈子,爱她一辈子,不管她的腿是不是断了,都一样爱她。
可是朱猛已经先扑过去抱住了她,所以他就默默地走了。
他只有走。
——他能走多远?该到什么地方去?要走多远才能忘记这些事?
这些问题有谁能替他回答?
距离天亮的时候越近,大地仿佛越黑暗,小高躺下来,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仰视着黑暗的穹苍。
然后他就闭上了眼睛。
——既然睁开眼睛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闭上眼睛又何妨?
“这样子会死的。”
他才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一个人冷冷地说:“今年冬天长安城里最少也有四五个人是这样子冻死的,冻得比石头还硬,连野狗都啃不动。”
小高不理他。
——既然活得如此艰苦,死了又何妨?
可是这个人偏偏不让他死。
他的下颌忽然被扭开,忽然感觉到有一股热辣辣的东西冲入了他的咽喉,流进了他的胃。
他的胃里立刻就好像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使得他全身都温暖起来。
他睁开眼,就看见一个人石像般站在他面前,手里提着口箱子。
一个不平凡的人,一口不平凡的箱子。
这个人如果想要一个人活下去,无论谁都很难死得了,就正如他想要一个人死的时候,无论谁都很难活得下去。
小高明白这一点。
“好酒。”他一跃而起,尽力作出很不在乎的样子,“你刚才给我的是不是泸州大?”
“好像是。”
“这种事你是瞒不过我的,别人在吃奶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喝酒了。”小高大笑,好像真的笑得很愉快,“有人天生是英雄,有些人天生是剑客,另外还有些人天生就是酒鬼。”
“你不是酒鬼,”这个人冷冷地看着小高,“你是个浑蛋。”
小高又大笑:“浑蛋就浑蛋,浑蛋和酒鬼有什么分别?”
“有一点分别。”
“哪一点?”
“你看过就知道了。”
“看什么?”小高问,“到哪里去看?”
这个人忽然托住他的胁,带着他飞掠而起,掠过无数重屋脊后才停下。
“这里。”他说,“就是到这里来看!”
这里是一座高楼的屋脊,高楼在一片广阔的园林中。
这座高楼就是长安居的第一楼。
02
天已经快亮了,在灰蒙蒙的曙色中看过去,花依旧红得那么高傲、那么艳丽,奇怪的是,雪地上仿佛也飘落了一地的花。
“如果你认为那是花,你就错了。”提着箱子的人说,“那不是花,那是血。”
小高的心在往下沉。
他知道那是血,也知道那是什么人的血。
朱猛来的时候,已经将他属下的死士埋伏在这里,已经准备和卓东来决一死战。
“可是你们也应该想到,卓东来也不会没有准备。”提着箱子的人说,“这里没有他的人,只因为他的人都在外面,他知道你们要把人手埋伏在这里,所以就在外面把你们包围。”
这一次卓东来属下一共出动了三百二十人,都是他这两天里所能调集来的最佳人手。
“他们的人虽然几乎比你们多几倍,卓东来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他知道雄狮堂这次来的人都是不怕死的好汉,都是来拼命的。”
“拼命?”提箱子的人冷笑,“你以为拼命就一定有用?”
他问小高:“如果你要跟我拼命会不会有用?我会不会吓得不敢动手?”
他的问题尖锐而无情,令人根本无法回答,他也不准备要小高回答。
“有时拼命只不过是送死而已。”他说,“卓东来怕的绝不是那些人。”
“他怕的是谁?”
“是你!”
小高笑了,苦笑:“你难道忘了我和司马在大雁塔下的那一战?”
“可是司马不在长安。”
“他在哪里?”
“在洛阳。”提箱子的人说,“他不是卓东来那样的人,他也有朱猛的豪气,只不过他受到的牵制太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