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情怯(第8/8页)

胭脂掀起帘子,瞧见花非花,欣喜地道:“花姐姐,你回来了!出了什么事?”花非花早有准备,一指马股上挂着的包裹,笑道:“我突然想起几味草药对你的伤有奇效,便寻了过来,有它们就省却许多工功夫,你也不用捱得辛苦。”

胭脂感激地道:“姐姐费心,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外面风大,不若你进车来歇着。”花非花点头,“赶了一场路,我也累了,麻烦江兄上车来煎药,上回的药具都还在。”胭脂想起前几日中毒,也是在车上熬药,格外过意不去,歉然道:“唉,是我命苦,一直受伤不断,连累两位了。”

一路无话。郦伊杰此行甚急,沿途轻车而行,几次换马,飞快赶到杭州府地界。又过小半个时辰,终到了郦家在杭州的府邸。郦伊杰安置好众人,独独叫上江留醉,打了两顶轿子就去了玉皇山。

沿蜿蜒的山路而上,江留醉看到山间隐没的坟堆,忽然醒悟到郦伊杰是来拜祭亡妻,也就是郦逊之之母,不由黯然。想想郦逊之终因杂事无法亲来,代他多磕两个头也是应该。

行了多时,轿子停下,郦伊杰携江留醉缓步行上,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他们才来到墓前。

墓穴用青砖砌就,穹隆顶上寸草不生,打扫得格外干净,宛如昨日新建。墓的四周植满柏树,一看便知墓中人身份尊贵。郦伊杰一脸悲戚,直直跪定,低沉地道:“青凤,我来看你了。”

江留醉盯着墓碑上的字,一脸阵惊讶。因为,他居然认得这块碑。

这墓里躺的是郦伊杰之妻、郦逊之的娘亲——柴青凤,空幻楼主柴青山之妹,她死后墓碑上刻的仍是柴姓而非郦氏。每年中秋,师父会带他们兄弟四人到杭州赏月,江留醉记得打小就见过她。杭州府的人管柴青山叫柴员外,只晓得他做丝绸生意,每到过节要派喜饼。江留醉曾从他手上接过两回饼,就在那时,他看到像观音一般的柴青凤站在他身后,帮他打点。

她的眼里永有忧伤与悲悯,一如江留醉眼前的郦伊杰。那种目光让人情不自禁生出想亲近的感觉。他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要他去接这家人的喜饼,如今想来,或是大有深意。在她去后,师父曾带他路过此处,也指那石碑给他看过。

如果所有的事仅是巧合,那么他的命运早早地牵着郦逊之的一家,只是当时不知。但如果……他忆起那黄衫女子的话,头一回,他发觉和郦逊之同天生日,竟可能隐藏着莫大的秘密!

郦伊杰把酒撒在坟前,似乎在倾他的泪。无法举案齐眉,这阳世的酒她只能在阴间饮,他心中的泪只能往肚里流。坟上很清净,没有杂草,没有蔓延不去的心事,仿佛她是安心去了。但碑上的细纹曲曲折折蜿蜒下来,直扎进地里,又像是从地里长到了天上,像是未了的话还留着没说。

在她墓前,他一下苍老了十年。风吹起他渐白的两鬓,江留醉忽然看得心酸,不由说道:“义父,死者已矣,您多保重。”如果有一日,江留醉想,他也对着亲人的墓,那会是怎样的情形?珍惜眼前,似乎是抵抗命运不可测的唯一选择。

郦伊杰伏在墓前,用尽全身力气,静静地磕着响头,每一下都,极慢,江留醉感到老人心中正诉说着种种别后的思念,这让他心底起了反应,不禁跪在郦伊杰身边,陪他恭敬地叩首。他觉得唯有这种拜祭,才能代郦逊之一表伤痛之情。

每次伏下身躯,江留醉都有种莫名的贴近,离大地近了一寸,与墓中人近了一分。这墓中的女子究竟与他有没有关联?江留醉不敢多想。和郦逊之的相交完全是他主动凑上的热闹,也许一切出于他胡乱的臆测,只因自幼父母双亡,才会不断渴盼他们仍在人世。

他很想马上回到家中,和南无情他们兄弟一起,找师父把来龙去脉问个明白。

“天意弄人!”郦伊杰喃喃说道,瞥了江留醉一眼,竟然漱漱淌下两行泪。江留醉情知他想起刑妻克子的命,颇替这老者感到惨然。与此同时,冥冥宿命的纠缠仿佛墓径上细细扬起的尘埃,在两人的身边悠悠盘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