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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拉响了空袭警报——当然,我是说昨晚,但那又有什么要紧?沙漠里是没有时间的。然而只要想,我是可以走出沙漠的。我可以明天就赶火车回家,给他打电话。亨利或许还在乡下,我们可以在一起过夜。誓言——对我从不认识的人,对我并不真正信仰的人所发的誓言——并不那么重要。没人会知道我违背了誓言,除了我和他。而他并不存在,对吧?他不可能存在。你不可能一边有一个仁慈的天主,一边却感到如此绝望。

如果回去的话,我们该上哪儿去呢?昨天空袭警报拉响以前,还有在那之前的一年时间里,我们都是待在哪儿的?那时候,我们害怕恋情的终结,对于一无所有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这点感到困惑。现在我不再需要困惑——因为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这就是终结。可是,亲爱的主啊,我该拿这种爱欲怎么办呢?

我为什么要写“亲爱的主”呢?他并不亲爱——对于我来说他并非如此。如果他存在的话,那么发那个誓言的念头就是他塞进我脑袋里的,为此我恨他。我恨。每过几分钟,窗外就会掠过一座灰色的石砌教堂和一个小酒馆——沙漠里到处都是教堂和酒馆,还有许许多多的店铺、骑自行车的男人、草地、奶牛和工厂的烟囱。你透过沙子看到他们,就像透过鱼缸里的水看到里面的鱼一样。亨利也在鱼缸里待着,他抬起嘴来等待着接吻。

我们没有理会空袭警报,它不重要。我们不怕那样子死去。但是后来空袭不停地持续下去,看来这不是平常的空袭——报纸还未得到报道实情的许可,但是每个人都知道。它就是我们一直在担心的那个新玩意儿。莫里斯下楼去看地下室里有没有人——他担心我出事,我也担心他出事。我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走了还没到两分钟,街上就发生了爆炸。他的屋子不在临街的那一侧,所以除了房门被气浪冲开,墙上掉下些灰泥以外,别的倒并没有什么。但是我知道炸弹落地时他正在房子朝街的那一面。我走下楼梯:楼梯上散落着垃圾和折断的栏杆,凌乱不堪,门厅里也是一片狼藉。开始时我没有看到莫里斯,后来我看到门下面伸出来他的一只手臂。我摸了摸他的手:我可以发誓说那是一个死人的手。两人相爱时,他们的亲吻里缺不缺少温情这一点都是掩盖不住的。我摸他的手时,如果上面还有哪怕一点点活气的话,我会辨认不出来吗?我知道,如果我握住他的手,把它往我这边拉的话,它就会离开他的身体,自己从门下面滑出来。当然现在我知道:自己当时之所以那么想,只是因为情绪太激动,有点歇斯底里。我受骗了。他并没有死。一个人该对他在歇斯底里情况下所许诺的东西,或者所违背的诺言负责吗?此刻,在写下所有这一切的时候,我就正处于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之中。然而四周却连一个哪怕能让我与之说一声自己不快乐的人都没有,因为他们会问我为什么,于是问题就会开始,而我便会精神崩溃。我绝不能精神崩溃,因为我必须保护亨利。噢,让亨利见鬼去吧,让亨利见鬼去吧。我想要一个能接受真实的我,而不是需要我保护的人。如果我是个婊子和骗子,那么难道就不会有爱婊子和骗子的人吗?

我在地板上跪下。我这么做真是疯了:这样的事是我小时候都不用做的——父母亲从来不相信祷告,就像我现在也不相信一样。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莫里斯死了,消亡了。灵魂这样的东西是没有的。此刻,就连我给他的那些半是半不是的快乐也像鲜血一样从他身上流尽了。他再也不会有机会快乐了。对谁我都可以这么想:另外一个人会比我更有能力爱他,使他更加快乐,可是现在莫里斯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我跪在那儿,把头抵在床上,希望自己能够相信天主。亲爱的主,我说——为什么是亲爱的,为什么是亲爱的呢?——让我信你吧。我无法信你,让我信你吧。我说:我是个婊子、骗子,我恨自己。我什么也无法自己做到。让我信你吧。我双目紧闭,用两手的指甲使劲掐自己的掌心,一直掐到除了疼痛外自己再也没有别的感觉为止。我说:我会信你,让他活着吧,我会信你。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有自己的快乐吧。你这样做我就信你。但是这样祷告是不够的,这样信天主也太轻松了。于是我说:我爱他,如果你能让他活过来,我什么都愿意做。我非常缓慢地说:我会永远放弃他,只要能让他侥幸活下来就行。我的指甲掐了又掐,已经能够感觉到掌心的皮肤掐破了。我说:人们可以在彼此不相见的情况下去爱,不是吗?他们看不到你,但是一辈子都爱你。这时候他从门口进来了,他活着。当时我想,没有他的痛苦开始了,但愿他重新躺到门下安安稳稳地死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