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3/3页)
据说,在酣睡中的孩子耳边悄声低语说的话会对他们产生影响,于是我开始悄悄地对萨拉耳语起来,声音低低的,不会吵醒她,心里希望自己的话能像催眠曲一样沉到她的无意识里。“我爱你,萨拉,”我低语道,“以前绝不会有谁像我爱你一样爱得这么深。我们会幸福的。亨利只是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别的并不会在乎。自尊心的伤口很快就会愈合。他会给自己找到一种新的生活习惯,用它来取代你的位置——或许他会开始集古钱希腊币。我们会离开的,萨拉,我们会离开。现在谁也没法阻拦我们。你爱我,萨拉。”说到这儿我停住了,开始考虑是否该买一只新的旅行箱。这时候萨拉咳嗽着醒了过来。
“我睡着了。”她说。
“现在你得回家了,萨拉,你身上冰凉冰凉的。”
“那不是家,莫里斯,”她说,“我不想离开这儿。”
“这里很冷啊。”
“我不在乎冷。这里还很黑呢,在黑暗里,我什么都会相信。”
“相信我们自己吧。”
“我就是这个意思。”说着她又闭上了眼睛。我抬头望着祭坛,心里感到得意洋洋,就好像自己是他【56】的一个对手似的。我一边思忖着:你瞧见了吧,这才是辩得赢的道理呢,一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乳房。
“很累吧?”我问她。
“非常累。”
“你不该这么跑着躲开我。”
“我要躲开的并不是你。”她挪动了一下肩膀,“求求你,莫里斯,现在你走吧。”
“你该躺在床上。”
“我很快就会的。我不想同你一起回去,只想在这里同你说再见。”
“答应我,别在这儿待得太久。”
“我答应你。”
“你会给我打电话吗?”
她点点头,但是,我垂下目光看她搁在大腿上的那只像是件什么被遗弃的东西似的手时,却发现她的食指和中指交叉着【57】。我怀疑地问道:“你对我说的是真话?”我用自己的手指把她那交叉着的食指和中指掰开,说:“你该不会又在盘算着怎么躲开我吧?”
“莫里斯,亲爱的莫里斯,”她说,“我没这个力气了呀。”她像孩子似的用拳头抵住眼睛哭了起来。
“对不起,”她说,“走吧。求求你了,莫里斯。行行好。”
我总算是机关用尽,把她折磨到头了。听到她这般苦苦的哀求,我再也不能继续折磨她了。我吻了吻她那坚韧的、打着结的头发,吻完之后就感觉到她那带着咸味、上面沾着什么东西的嘴唇贴到了我的嘴角上。“天主保佑你。”她说。我想,这是她在给亨利的信里面写上后又划掉的话。别人同我们道再见,我们也就回别人一声再见,除非我们是斯迈思。我把她的祝福重复一遍送回给她时做得颇为勉强,但转身离开教堂时看到她蜷缩在烛光光晕的边上,活像一个从外面进来寻找一点热气的乞丐的样子,我便能够去想象一位保佑她或者爱她的神明了。当初开始写我们的故事时,我自以为是在作一篇有关恨的记事,但是写着写着,恨却不知道被忘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所知道的一切就是:尽管她有错,尽管她不可靠,但还是要比大部分人都好。我们当中不妨有谁能够信信她——要知道,她从来就没有信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