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7/8页)

他自己把剩下的头发胡乱一扭,用簪子卡了起来,像是要离她远一些似的,不落痕迹地起身拍拍沙子,回头笑道:“好了,天色不早,赶紧回去吧,否则语幽又要叫得人头疼了。”

胡砂心中愉快,半点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异状,自己把头上身上的沙子也拍拍,一只手抱着水琉琴,一只手本能地抱住他的胳膊—因为以前他腾云都是让她拉着胳膊的。

一拉之下,却发现他的胳膊微微颤了颤,胡砂不由愣了一下,却见芳准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另一只胳膊伸过来抓住她的背心,道:“走吧。”

胡砂急忙拽住那只胳膊,飞快地把袖子往上一捋,这才发觉他的一条胳膊被烧得焦黑,连着手指、手掌,动也不能动。这一惊非同小可,她魂飞魄散地丢开手,颤声道:“师父!您的胳膊……”

芳准慢慢将袖子放下,轻松地笑道:“无妨,小伤而已,过几天就痊愈了。”

胡砂怎可能相信,她夺手还要去看,可是两只手伸出去,却又不敢碰,只能颤抖着又缩回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掉了下来。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只有他焦黑的胳膊在眼前来回晃。天火降临,他怎可能毫发无伤?怪不得……怪不得在潮水汹涌的时候,他只用一只手拉着她;怪不得他这只手总是藏在袖子里不出来;怪不得她一碰之下,他要发抖。

芳准叹道:“好了,你总哭得为师心里惊悚得很,明明好端端站在面前,不知道的人看你这样,还以为我被大卸八块了呢!快止住,从聚窟洲到长洲,距离可不近。”

胡砂哽咽了几声,突然张开双手紧紧将他抱住,脸埋在他胸口,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应当说点什么,譬如问他疼不疼,向他跪下赔罪,甚至砍下自己的胳膊做赔礼。可事到如今,她除了哭,什么也不知道,只能这样紧紧抱住他,像是要将这具清瘦的身体一直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

她要怎么对他才好?怎么才能不给他添麻烦?怎么才能保护他?

芳准怔了很久,最后慢慢抬起完好的那只胳膊,环住了她瘦削的肩膀,明明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发出惊人的声响,却要装作不知道,一脸平静地戏谑她:“你就是哭出这一片大海来,为师的手就能好了?”

她没有回答,或许根本就没听见,只是止不住地哭,像是要把身体里的水都哭出来一样。

芳准只好叹了一口气,紧紧环住她,胸口那里印着她的泪水,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冰冷,翻腾不休。

回到长洲,天早已黑了。

不过,语幽元君的脸更黑,不要说胡砂,就连芳准也不太敢与她对视,只敷衍着笑了两声:“因路上见到有山贼欺负老人家,我们师徒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故而回来迟了,语幽莫怪。”

他撒谎向来是脸不红,心不跳,和吃豆子一样容易。若是胡砂,只怕早就被敷衍过去了,可惜他对面站的是一位女神仙。

语幽元君淡淡一挑眉:“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看你是灼臂相助吧!”说罢,一把掀开他的袖子,露出一截焦黑的手臂。

饶是她气定神闲地打算过来问罪,见到这截胳膊也忍不住眼眶一红,急忙放下袖子掩住,低声道:“怎会弄成这样?你也太不小心了!”

芳准笑道:“我下次一定小心。”

语幽元君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才真正称得上“幽幽”二字。她轻道:“……跟我来,总得先把伤治好。”

她转身便走,芳准回头对胡砂交代道:“你先回客房休息,不必担心。”

话未说完,却听语幽元君又道:“她也来。这里有个客人一直等着你们,从下午等到现在。”

到了一个偏厅,语幽元君将门一掩,袖子一捋,吩咐得十分干脆:“把上衣脱了,快。”

芳准却有些犹豫,只道:“免了,袖子掀开便完事。”

语幽元君眉头一皱,美目含威:“你我之间,还要顾忌这些?你将我当做什么人了?”

芳准低低咳了两声,朝胡砂那里看了一眼,她乌溜溜的眼珠子正伤感又无奈地看着自己。他面上不由微微一红,像微醺了一般,把脸别过去,轻声道:“胡砂,你且转身,不要看过来。”

胡砂点了点头,赶紧背过身子,眼角也不敢瞥一下。芳准这才将上衣轻轻脱下,放在椅子上,抬头见语幽元君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又咳了一声,道:“开始吧,要麻烦你了。”

语幽元君又是笑又是嗔,瞪了他一眼:“想不到你这厚脸皮的也会害羞,倒要教以前的老友们来看看你这德性!”

因胡砂不看过来,他哪里还有一丝尴尬,索性笑道:“莫拿我打趣,再迟一些,我可要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