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2/4页)

但他既然来了便打算等下去,于是坐进椅子里,伸长双腿搭在木柴边。

这样把他招来却又忘记了他真是十分奇怪,但是阿切尔感到的更多是好奇而不是羞辱。房间的气氛与他到过的任何地方都不相同,一种冒险的感觉取代了不安。他以前也到过挂着红色锦缎和“意大利流派”画作的会客厅,但这里却让他眼前一亮:梅多拉·曼森租来的房子寒酸破旧,寒碜的墙上陈列着蒲苇草和罗杰斯的小雕塑,却在精心摆设下摇身一变而成一所温馨的、富有“异国情调”的房子,隐约让人想起传统浪漫的场景和情愫。他试着研究当中的窍门,于是观察桌椅的摆放方式,看到手边的细长花瓶里只插着两枝红蔷薇(没有人会买少于十二枝的蔷薇),还嗅到弥漫着的香水,不是人们喷在手帕上的那种香味,而是某种遥远市集里混合着土耳其咖啡、龙涎香和玫瑰干花的味道。

他的思绪飘到了梅的会客厅里,想象那会是什么模样。他知道韦兰先生出手“非常大方”,已经相中了东三十九街上一座新建的房子。那个街区很偏远,房子以一种极其丑陋的黄绿色石头建成——年轻的建筑师们纷纷开始使用这种石头,以抗议纽约那些淋过冻巧克力酱一样的褐砂石建筑的千篇一律——但房子的水暖无可挑剔。阿切尔本想外出旅行,暂不用考虑房子的问题。但韦兰家虽然同意延长欧洲的蜜月旅行(甚至可能在埃及过冬),却坚持认为夫妻俩回国后必须有一所房子。年轻人感到他的命运已经被锁定了:他的余生将每晚从铸铁栏杆之间走上黄绿色的台阶,穿过庞贝式前厅,来到带抛光黄木护墙板的门厅。但他的想象只能到这里为止。他知道楼上的会客厅有一个弓形窗,但想象不出梅会怎么处置。她满心愉快地接受了韦兰家会客厅的紫色绸缎和黄色簇绒,还有仿镶嵌木桌和摆满新式德国瓷器的镀金玻璃橱窗。他找不到任何理由认为她会对自己的家做任何改动。他唯一的慰藉就是想到她大概会让自己按喜好布置书房——当然,里面会摆放“如假包换”的伊斯特莱克家具和没有玻璃门的简式新书柜。

丰满的女仆走进来拉上窗帘,把木柴堆好,安慰他说:“快来了——快来了。”她走了以后,阿切尔站起来四处走动。他应该继续等吗?他的境况慢慢变得尴尬起来。或许他误会了奥兰斯卡夫人的意思——或许她根本就没有邀请他来。

安静的鹅卵石街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停在了房前,他听见马车门打开的声音,拨开窗帘,看见窗外暮色渐起。他的前面是一盏街灯,他看见灯光下朱利叶斯·博福特那辆由一匹杂色马拉着的小型英式马车,银行家从车上下来,扶着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下车。

博福特手里拿着帽子站着,嘴里说了些什么,他的同伴似乎并不同意。他们握了手,他跳上马车,她则走上台阶。

她进门时看见阿切尔并不意外。意外似乎是她最不耽溺的情感。

“你觉得我这可笑的房子怎么样?”她问,“对我来说,它就是天堂。”

她一边说话一边解开丝绒小软帽,与长斗篷一起扔到一边,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布置得很漂亮。”他回答,意识到自己的话干巴巴的,却改不掉说话简单精辟的传统习惯。

“噢,这里又小又破,我的亲戚都瞧不起它。但至少这里没有范德卢顿家阴森。”

这句话仿佛给了他一下电击,毕竟没有几个叛逆者敢以“阴森”二字形容范德卢顿家宏伟的大宅。那些有幸进入的人战战兢兢,称其“富丽堂皇”。但他忽然间很庆幸她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很精致——你对这里的布置。”他再次重复。

“我喜欢这所小房子,”她承认,“但我想我真正喜欢的是它在这里,在我自己的国家,在我自己的城市,可以容我独处。”她声音小得他几乎听不清最后一句话。但他仍窘迫地接过话头。

“你这么喜欢独处?”

“是的,只要朋友们别让我寂寞就行,”她在火炉旁坐下,说,“纳斯塔西亚马上就把茶端过来。”并示意他坐到扶手椅上,又说:“看来你已经选好位置了。”

她靠在椅背上,双手在脑后交叉,垂着眼看着炉火。

“我最喜欢这个钟点——你说呢?”

他的自尊使他回答:“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时间了。博福特一定很吸引人吧。”

她被逗乐了。“怎么——你等了很久吗?博福特先生带我看了几所房子——因为看来我不能继续住在这里了。”她似乎一时忘记了博福特和阿切尔,继续说:“我从来没到过一个如此抗拒生活在偏远街区的城市。一个人生活在哪里有什么要紧呢?他们跟我说,这条街道可是相当体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