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2/3页)
“是的,他帮了我很大的忙。”她回答,声音沉静得不带一丝颤抖。
她的语调十分自然,近乎冷漠,阿切尔的躁动平息下来。就在他以为自己早已将传统抛诸脑后时,她再一次用她的质朴让他感到自己传统得愚不可及。
“我觉得你是我见过最诚实的女人!”他大声说。
“噢,不——但可能是最不挑剔的。”她回答,声音中带着笑意。
“随便你怎么叫吧:你看得到事物的本来面目。”
“啊——我必须这么做。我必须看着戈耳工[37]。”
“唔——可那并没有让你失明!你明白她和其他鬼神一样,只是一个老妖怪而已。”
“她不会让人失明,但她会把眼泪蒸干。”
这个答案让阿切尔吞回了已到嘴边的恳求:它似乎来自一个他无法体会的深刻经验。渡轮已经停止了缓慢前进,船头猛烈地撞在厚厚的滑道上,马车一个趔趄,将阿切尔与奥兰斯卡夫人撞在一起。年轻人颤抖着感到她的肩膀压在自己身上,于是伸手将她抱住。
“如果你没有失明,那你肯定能看清这不能继续下去。”
“什么不能继续下去?”
“我们在一起——却又不在一起。”
“不。你今天不应该来的。”她语调变了,然后忽然转过身来,伸开双臂搂住他,紧紧地亲吻他的双唇。此时,马车开始移动,滑道上方的煤气灯摇曳着照进窗内。她别过身,他们一动不动地静静坐着,马车在渡口的码头上艰难地穿过拥堵的车流。他们走上街后,阿切尔急切地开口了。
“不要害怕我,你不需要这样蜷缩在一角。一个偷偷摸摸的吻不是我想要的。你看,我连你衣服的袖子都没有碰。不要以为我不明白你不希望我们之间的感觉沦为普通的地下情的原因。我昨天根本说不出这样的话,因为当我们分开以后,在我很期待见你的时候,每个想法都像熊熊燃烧的火焰那么炽热。但后来你出现了,比我记忆中的更生动,而我想要的远远不只是苦苦等待过后偶尔见面的一两个小时,所以我才能像现在这样静静地坐在你身旁,心中带着那个幻想,并默默地相信它终会成真。”
她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耳语般地低声问:“你相信它终会成真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知道那会成真的,不是吗?”
“我们在一起的那个幻想吗?”她忽然大笑起来,“你真会选地方来跟我说这件事!”
“你这么说是因为我们在我妻子的马车里吗?那我们下车走路吧?你应该不会介意下了一点小雪?”
她更温柔地笑了。“不,我不会下车走路,因为我的任务是要尽快赶到奶奶家。你要坐在我身边,我们会讨论现实,而不是幻想。”
“我不知道你所谓的现实是什么。对我来说这就是唯一的现实。”
她听完后良久不说话,马车走在一条昏暗的边道上,然后拐进灯火通明的第五大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应该作为情妇和你生活在一起——因为我不能当你的妻子?”她问。
这个问题的露骨让他大惊失色:他圈中的女人对这个词语避之不及,即使当她们的谈话紧紧围绕这个话题时也是如此。他留意到奥兰斯卡夫人大方地说出这个词,仿佛在她的日常用语中有一席之地。他不禁想,在她逃离的那段可怕的生活中,人们是否在她面前驾轻就熟地使用这个词语?她的问题猛然将他截住,他变得仓皇失措起来。
“我想——我想和你一起逃到一个没有这种词语——这种事情——的世界里。在那里我们只是两个相爱的人,是彼此的全部,世界上其他一切事情都不再重要。”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笑了起来。“噢,亲爱的——这个国家在哪里?你到过那里吗?”她问,他绷着脸没有作声,她又说:“我认识许多想找到这个地方的人,相信我,他们全都阴差阳错地在半路的车站下车了,在布伦、比萨、蒙特卡洛——这些地方跟他们离开的那个旧世界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更小、更脏、更混杂而已。”
他从来没有听过她以这种语气说话,他想起她前不久说的那句话。
“是的,戈耳工已经蒸干了你的眼泪。”他说。
“唔,她也撑开了我的双眼。说她让人失明是骗人的,她做的正相反——她撑开了他们的眼睛,让他们无法再躲藏在黑暗中。中国不是有这种酷刑吗?应该有的。啊,相信我,那是一个可怜的小国!”
马车穿过四十二街:梅那结实的马像一匹肯塔基快马一样载着他们往北驶去。阿切尔感到时间的流逝和语言的苍白,竟一时语噎。
“那么,你对我们的计划究竟是怎样的?”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