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崖石刻(第3/4页)
他离开了荷兰,指望能在异国挣到一小块面包。妻子儿女则留在阿姆斯特丹,他没有钱带他们一起走。
他,这个嘲弄权贵、受尽磨难、为上流社会所不容的人,穷极潦倒地浪迹于欧洲各个城市,不间断地写作,写作。他几乎没有收到过妻子的信,因为她连邮票都买不起。
他想念她,想念子女,尤其想念小儿子,他的小儿子长有一双清如碧波的眼睛。他担心这个小男孩会忘掉怎样向人们信赖地微笑,他恳求大人们不要使他过早地流泪。
穆尔塔图里的书谁也不愿意出版。
但终于还是有人问津了!一家大出版社同意买下他的手稿,条件是从此以后不得再在其他出版社出版这些作品。
已受尽折磨的穆尔塔图里,答应了这个条件。他回到了祖国。他们甚至付给了他一笔为数不太多的钱。而出版社之所以买断他的手稿,无非是为了要解除这个人的武装。这些手稿都出版了,但印数是那样的少,书价又是那样的昂贵,无异于把这些手稿查禁。荷兰商人和政府是非要把这个火药桶弄到手不可的,否则他们就难以放心。
穆尔塔图里终于没有盼到正义就与世长辞了。而他本来还可以写出许多优秀作品,这种作品正如常言所说,不是用墨水,而是用心血写成的。
他尽其所能地作了斗争,最后牺牲了。但是他“征服了海洋”。也许,不久就会在独立的爪哇,在雅加达,给这位大公无私的受难者树立起一座纪念碑。
这就是那位把两项伟大的使命集于一身的人的生平。
在狂热地忠于自己的事业这一点上,穆尔塔图里有一位同道,也是荷兰人,而且还是他的同时代人,这人就是画家文森特·凡·高。
很难找到比凡·高更愿为了艺术而终身受苦的例子了。他曾经梦想在法国创立一个“美术家兄弟会”——在这个类乎公社的团体里,没有任何东西能使画家们放弃绘画。
凡·高一生坎坷,尝尽了艰辛。他在《吃土豆的人们》和《囚徒放风》两幅画作中表达了他在陷入人生苦难的绝境后的感受。他认为画家的事业就是用自己的全部天才竭尽全力地对抗苦难。
画家的事业是——创造欢乐。所以他运用他的最娴熟的手段——色彩[8]来创造欢乐。
他用画布改变了大地的面貌。他仿佛用神奇的水洗涤了大地,大地因此焕然一新,无处不辉耀着明快浓厚的色彩,每一棵老树都变成了雕塑品,每一块种植三叶草的田地都变成了化作无数朴素小花冠的阳光。
色彩的变化是不停顿的,但凡·高为了让我们能够深入领略色彩的美,运用自己的意志,使其停顿了下来。
在此之后,难道还能断言凡·高待人冷漠吗?他把他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在这辉耀着无奇不有的色彩及其所有最细微的变化的大地上生活的才能,献给了人们。
他贫困、高傲,不会算计。他把最后一块面包同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分食,他亲身体验了什么叫作社会的不公平。他蔑视廉价的赞扬。
当然,他并非斗士。他的英雄主义表现为狂热地相信劳动的人——农夫和工人、诗人和学者——必定会有美好的未来。他未能成为一名斗士,然而他愿意而且做到了把自己的一份心血——他颂扬大地的绘画,贡奉给未来的宝库。
在大地所拥有的各种各样的美中,凡·高只选择了一种:颜色。大自然那种总是能使色彩对比得无懈可击的特性,色彩所拥有的无穷无尽的中间色,以及土地那种无时无刻不在变化,而又不论在什么季节,不论在什么纬度都同样美丽的色彩,总是使凡·高惊喜不已。
是时候了,该恢复对凡·高,对弗鲁别利、鲍里索夫-穆萨托夫[9]和高更[10]这样一些美术家以及其他许多美术家的公正评价了。
凡是能够丰富社会主义社会的人的内心世界的东西,凡是能够提高其精神生活的东西,都是我们所需要的。这个尽人皆知的真理难道还需要再花笔墨来加以论证吗?
按理说,我们应当成为一切时代、一切国家的艺术的占有者。我们应当把那些仅仅因为美的存在不依他们的意志为转移便对美切齿痛恨的伪道学者,逐出我们的国家。
请原谅我越出文学的范畴谈了一通绘画。我认为一切艺术样式都有助于一个作家提高他的写作技巧。关于这一点,我以后还要专门谈。
使命感是不可丧失的。无论是冷静思考还是文学经验都替代不了使命感。
在作家真正的使命感中绝不会杂有庸俗的怀疑论者所说的激发创作欲的那类东西,诸如虚假的激情,作家自负地认为自己起着非同常人的作用等。
普里什文[11]是个具有绝对的作家使命感的人。他一生听从这种作家使命感的支配。然而恰恰是他说了这样一句至理名言:“作家最大的幸福是:不把自己视作特殊的、独来独往的人,而是做一个和一切人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