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我行天涯(第4/6页)

那么湍急的流水,花却滞留在水面,魔术般地原地打转。

你好兄弟,我不敢敲响这面鼓,怕惊扰你永久的酣眠,亦怕扰了众人的沉默。在岸边石头上我点燃一排烟,低着头,和大家一起低颂金刚度亡咒,嗡嗡的,嗡嗡嗡,于是花顺流直下,径入忘川。

兄弟,后来我背着你的鼓走到了珠穆朗玛峰,在日喀则它让我收获了使我内心得以强大八年的一次感动。

兄弟,后来我背着你的鼓又浪荡了一次川藏线,敲鼓给康巴姑娘听,敲鼓给支教义工听,敲鼓给格萨尔王说唱艺人听。

我在德格八帮乡借来唐卡师的笔,在鼓面上画了七宝花纹写了一行字:伴我行天涯。

兄弟,后来我背着你的鼓去阿尼玛卿去锡林郭勒去德令哈去巴音布鲁克去那拉提草原去喀什格尔去塔什库尔干……敲给血性的巴盟人听,敲给骄傲的撒拉老人听,敲给弹冬不拉的哈萨克阿肯[10]听。

我背着你的鼓去到了狮城新加坡,坐在克拉码头的桥上唱哭了一个叫小钻石的不良少女,让她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我打了一排银钉护住鼓边儿。

我做了一个牛皮大包把它装在里面。

我画画的时候我主持节目的时候都会带着它一起去。

我偶尔停下来写写东西的时候它陪着我,石头一样蹲在我腿边,沉默而威严,护卫着那些茶冷石凉的寂寞午夜。

兄弟,我并不是经常想起你,我的鼓已经敲得比你好了,也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节奏。

你说过的,很多事情就像敲鼓一样,敲着敲着手指灵活了,该是什么节奏也就自然明白了。

你说得没错,要能耐得住寂寞才行,不然全是扯淡。

兄弟,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人类依旧讨厌,但如你所说的,当选择从有光的方向看过去时,总能隐约看到些可爱。

可有些时候,也是真的看不见呢。

……

就这样吧,你已经死了那么久了,我也没办法去问问你是不是随口说说。

我背着你的鼓在不同的世界里往复穿梭,旁观过一万段人生,游历了一整个中国,一直游历到冥冥之中的阳朔。

然后,我在西街上遗失了它。

(四)

丢鼓的位置是一座石板桥的桥头。

我开工半个小时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手鼓就并排放在身旁。等我挂了电话,它已经不见了。

我把电话回拨过去,迁怒于那个远在连云港的熟人,再挂了电话时,我为自己的无礼而懊恼无比。后来过年过节,他给我发过短信,我没脸回复。

鼓丢了以后,我沿着西街找了几个来回,又找了县前街,一直找到天黑,冰雨纷落。

我去派出所报案,一个民警问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长得像盘子吗?

我画图给他看,另一个中年民警问这只手鼓值多少钱,当他知道大体的价位后很善意地宽慰我说:要不你别找了,再买一个好了。

我有买,后来我买了不止一只,最远的有从西非海岸漂洋过海而来的整块木头雕的,最贵重的有从突尼斯订购的骆驼皮鼓,可就算是金子打的又怎样呢?都没办法替代它。

2010年的时候,我托尼泊尔的朋友给我搞一只一模一样的,千恩万谢。

她们给我捎回来一对金属坎布拉手鼓,告诉我说:不好意思,你要的那种材质的手鼓,几年前就已没人在加都兜售了。

第二天离开阳朔前,有新认识的朋友请我吃啤酒鱼。

我被鱼刺扎得嗓子生疼,停了筷子慢慢梳理满心的懊恼,好像是丢失了朋友托管在我这里的一件贵重东西,满心内疚,失信于人一样。

不知道是谁拿走了这只鼓,或许只是一次恶作剧吧,后来出于种种原因没有找到我还给我。

我不怪你,要怪只怪我。

可是怪我什么呢?

……就怪我不知不觉间给自己捆了另外一条锁链好了。

我不止一次和人说,多希望能再敲响它……不少人笑我矫情,唯独我的兄弟丽江鼓王大松表示理解,大松后来送我一只尺寸相近的托宁手鼓。

漂亮的托宁声音清脆又通透,有一种涉世未深的干净,和深沉忧郁的它完全是两极。

我再没找到一只鼓,有那样安魂的音色……

丢了就丢了吧,当是松绑了,这小半生不停地自缚又不停地松绑,一条条的路,也就一条条地走明白了。

只是,我希望拥有它的人能够善待它,别蘸水擦洗它,潮湿的天气莫用吹风机烘干它,鼓皮会开裂。它或许还在阳朔吧,可能被人倒过来当了花盆,又或许沦落在天涯海角的某一个小酒吧,像块石头般蹲在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