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普通人的选择(第7/12页)
惊厥者想:好吧,那我保持沉默,只做不说。
我既然明白了幸福感可以自我选择、生活方式可以自我选择,那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验证那些所谓的死胡同,去尝试触摸一种更有尊严的生活。
于是这些惊厥者绕着甬道默然前行,转着圈儿,在不同的岔路口不停地自我选择。
时而希望时而失望,忽而犹豫妥协,忽而坚毅决绝。
有的沦为笑柄和炮灰,有的爬树,从半路掉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靠着树坐着。
……
路平从西安来北京的时候拎了一个空箱子,走的时候箱子满得合不上盖。他索性用透明胶带缠成了一只大号的透明晶莹的蛹。
现在打得起车了,他很开心地打车去北京站,吉他和箱子坐在后座上,像一胖一瘦的两个人。
出租车开在长安街上,司机耍着贫嘴逗闷子:我说兄弟,全部家当用透明胶带缠啊?怎么着,北京混不下去了是吧,打算颠儿哪儿去啊这是?
路平一乐,他只是想画个句号离开,真没想过要去哪儿。
这会儿心是自由的,去哪儿不是去呢?他是只鸟儿,啄开笼子门儿飞到北京,北京想给他一份精饲料和一个大点儿的华贵点儿的笼子,他在钻进去之前转身拍拍翅膀飞了。
那就继续飞呗,时晴时雨,忽暗忽明,忽然就夕阳西下,前程渺茫且辽远,有无限的可能性。
他用夹生的北京话答:反正不在北京待了,去哪儿不是去啊。
司机别过头来飞快瞥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说:想开点哦,兄弟,别记恨北京……
停了一下,又说:等过两年,记得回来看奥运哈。
路平眼眶一热,慢慢摇下了车窗。
热风抹在脸上,硕大太阳顶在脑袋上,白晃晃的马路,皇后大道东转皇后大道中,蝉声片片,催眠着白晃晃的北京……
他买了一张最近出发的硬座票,开往3000里外的昆明,他地理不太好,攥着票想,云南离陕西老家应该不太远吧。
进站口排了半天的队,拎着箱子的手先酸后麻木,终于被沉默的人流拥裹着挪进大厅。
路平回头,想最后再看一眼这个城市,但有个声音从旁边硬硬地戳过来:哎,你,身份证拿出来看一下。
庞大的北京,通过一个警察叔叔向他发出了第一声问候。
也通过一个警察叔叔的口,给予了他最后的临别赠言。
也没啥,反正从一开始,他看起来就不像个好人。
他自己选的。
(五)
奥运会那一年,路平没能回去北京。
靳松写了一首歌送给他,就是这首《老路小路》,老路就是当年的小路,我不说你也清楚:
小路背起一把吉他,走上一条离家的路
那是一条混不出头,也不能够回头的路
苦乐自知有多少,处处是江湖
爱恨不说有多少,夜夜是孤独
小路变得有点沉默,别人说他有点酷
那是因为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苦楚
……
歌词中有苦楚二字,有一次和师兄弟们一起听这首歌,大家讨论过这个词。
有位师弟的见解是:大部分时候,人们面对自我时,未必会有那么多的喜乐安宁,更多地品味到的是苦楚,故而要灭苦得喜乐。
宋师兄的认知是:所谓苦,是名苦。既然常说万般皆苦,那眼耳口鼻舌身意能感知到的皆为苦,高兴也是苦恬淡也是苦,都是空相。
我还蛮认可宋师兄的这番话,《心经》云:无垢无净、不增不减。这是证得般若波罗蜜多后的境界。苦是苦,亦非苦,乐亦是苦,苦和乐其实可以纸上画等号,然后通通用橡皮擦掉,然后再忘记那块橡皮。
但是,宋师兄你听我说,佛法里讲苦集灭道,先识苦而后灭苦,你觉得咱们道理上刚才说得那么清楚,一个个大明白似的,其实你我谁又真正把第一步做到了,你识苦了吗还是我识苦了?这不是在这儿废话吗?
宋师兄瞪起眼睛:岂不知开口即是错的道理!仰佛法之名来彼此法布施罢了,谁说佛法是用嘴说出来的?
你凶什么凶?!都是白衣,轮到咱们法布施了吗!
一旁的师兄弟们赶紧围过来拉架:喂喂喂你们说归说别挽袖子啊……有话好商量好商量。
大家都一直很担心我们有一天会说着说着推搡起来,连昌宝师弟都站了起来摇着尾巴挤了进来。昌宝师弟是条哈士奇,刚皈依不久。大家就指着昌宝说,你看,你们俩连师弟都不如,起码人家不乱犯嗔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