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普通人的选择(第8/12页)

这时一个听完歌后半天没说话的同修,幽幽地说:

实修就实修,法布施就法布施,法依旧好好搁在那儿,没什么可辩的。不过我偶尔倒是会庆幸这份苦楚的存在,不然我会忘记和自己对话,哪怕他是心魔……

他喝口茶,又道:虽说累世累劫地六道轮回,可今生谁还没有个往昔哦……

我认为他说得挺乱,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但觉得他说话时的架势很有范儿,倒是挺能唬住人的。

这位同修也是路平的好友,两个人经常会默默地对坐一个下午。

一个泡茶另外一个喝,彼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出神,或许是在细细品味不同的苦楚吧。无常无我的状态,算是一种空吗?

估计他们和我们一样,自己个儿也不知道空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也蛮喜欢这首《老路小路》的,有时候捻着佛珠的间隙会冷不丁地来上一句:老路唱起的那首歌,为何让我泪眼模糊……

那句完整的歌词其实应该这么唱:老路唱起的那首歌,为何让我泪眼模糊,为何那些落花流水,留也留不住?

是了,谁说只要做出了选择,就一劳永逸了……

那时候,路平在丽江五一街下段的拐角处开了一个小酒吧,叫D调酒吧,也可以叫低调酒吧。

青石的门脸,青石的墙壁,长榻都是青石砌的。他把它当家,买了电视和电脑,吃住都在酒吧里面,忽然之间就安定了下来。

他蓄起了一点胡须,人们开始喊他老路,此时离他最初的漂泊,已经四年过去了。

他从北京一路火车到昆明,在滇南、滇西北飘荡了大半年后,一双破了洞的鞋才踩上古城的青石板。说也奇怪,于故乡和北京,他是孤独的异类,于彩云之南的这座古城,他却轻易地遇到了人生履历和价值取向极其雷同的族群。

那时我们是古城最初的一批流浪歌手,每天卖唱在四方街的青鸟酒吧和小石桥的布拉格门前。那时我们五六个人,和路平这个吉他手水平一样优秀的是靳松,比我这个鼓手技术更高超的是大松,那时候全丽江只有三四只手鼓,大松有一只,我有一只,我的丢在了阳朔后,他又从阿丹阁的台湾阿丹大叔那儿给我借了一只,两个人叮叮咚咚地敲着,一堆人乐乐呵呵地唱些奇奇怪怪的歌,旁边摆上啤酒,开开心心地每天从半下午玩儿到黄昏。

偶尔有人背着冬不拉加入,比如野孩子乐队的张诠,有时候穿着婚纱的人蹲在我们面前取景,后来还带着新生的宝宝回来看我们。

灼热的阳光、啤酒和音乐……

那时街头卖唱是件有趣的事情。

卖唱的收入有富余的时候就拿来捡人吃饭,那时结交了太多形迹可疑的过客:

在手腕上画手表的抑郁症青年、从不穿鞋的老教授、有自杀倾向的上海小白领、极端的环保主义者、当了一辈子国安的刀疤男、修茅山术的北欧女子、轻车简行的知名CEO……

来了又来,来了又走,各种川流不息。

有次一个陕西口音的过客微笑地打着饱嗝说:一饭之恩只能来世相报了,我正在被通缉……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只记得饭量段位可真不低。

那时候一干歌者同吃同住,大家都是一帮奇怪的人,彼此看对方都像是在照镜子。

人以群分,无论这方江湖这锅杂烩汤水有多深,大家以一个小圈子的形式游离在浮躁二字之外,自得地混在浑水里。

后来我们分别开过D调酒吧、跑调酒吧、大冰的小屋、江湖酒吧(第一代)、凡间酒吧、丽江之歌酒吧、低调小馆等一系列火塘或小酒吧。这些酒吧后来大都倒闭,但在当时不是连锁胜似连锁,并以此为根据地,草创了游牧民谣这个小集团。

这个小集团后来也如烟散去,但在当时,我曾用一种矫情的文笔草拟过企宣文案,渲染过当时的那种状态:

这个世纪初,一群把音乐当干粮的人,从天南海北、体制内外,揣着所剩无几的青春和还未干涸的理想,不约而同地溜达到了彩云之南,溜达到了雪山脚下的这座小城。
他们中有的平和淡定永远一身褴褛布衣;有的堆起满脸胡须总是低垂着眼帘;有的桀骜不驯狂放不羁却人情练达和蔼可亲;有的低调寡言从不向人述说哪怕一丝丝曾经的坎坷沧桑。
他们是这座小城的过客或者常驻民,夹杂在无数的艺术家或者伪艺术家当中每天静静地唱歌、喝茶、看书、买菜、赖床、微醺,还有恋爱。